蒋天明
记得小时候,我们都称自己为“磨石山人”,为什么叫“磨石山”?听说是村后之山形如石磨,又似平放的盘子,故名“磨石山”。“磨石山”也叫“盘山”,村子也叫盘山村。
说起“磨石山”,诸暨人都知道民国时这里人才辈出,“七十二根横皮带”(民国时对军官的尊称)“一级上将蒋鼎文”“十几个黄埔生”“盘山小学”等等,还有句老话“陶姚磨石山,锄头朝前甩”,背了把锄头走路都充满着骄傲。
我出生那年正值“文革”开始,旗杆台门金成的妈跟我说,那天早上我妈突然肚子疼了,一会工夫就生下了我,一下找不到小孩衣服,脱下了身上的夹心棉袄把我包了起来,抱在怀里,慢慢地把我暖和过来。
我的名字是我干爹起的,“天明”,一是我在天刚亮的时候出生,二是他希望我永远朝气蓬勃,光明磊落。我们诸暨人有一种风俗——认干爹,我们叫“认亲爹”,我的“亲爹”叫蒋水达,他瘦瘦长长的,参加过抗美援朝,是村里的干部。“认亲爹”有隆重的仪式,记得那天双方家庭都挑了一担礼品到对方家,我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只记得每个包包上都贴着红纸头。在正式认了“亲爹”后,我常去他家,有一次住了两天,我大姐来叫我回去,说“亲爹”有心把小女儿给我,于是我再也不敢去他家住了。大家都说小妹长得漂亮,是个美人胚子,但我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害怕,但又不知怕什么。后来我读书成绩越来越好,“亲爹”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亲爹”从我小时起就认为我是块好材料,一直鼓励我,但他的命不好,跟我爹一样得了肺癌,早早地走了。
盘山人特别重视教育,耕读传家、诗书继世的祖训一直传承至今。小时候我家对面有个地叫“小书房”,原是村里的私塾,但盘山的私塾一直由公家(祠堂总会)来主导,教书先生的酬劳由村里来付,想读书的人有钱的出点钱,没钱的可以用稻谷来抵。1911年辛亥革命,盘山也成立了自己的小学“居正学堂”,后来学生增多,分一部分到祠堂内上课,一直到蒋鼎文建了盘山小学。
1974年,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家里非常认真地为我置办行头。我穿上了新衣服,背上了新书包,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一会儿进来一个阿姨模样的老师,她微笑地看着我们。我们班56个同学,56个小家伙,全是盘山村的子弟。大家慢慢地安静下来,她最后把目光停在我脸上,说让我喊起立、坐下,3天后老师郑重其事地让我当班长,这一当就是9年。
乡村的孩子,平时很少娱乐,靠山玩山,近水乐水。一年中,我们有好几个月都泡在河里,游泳、翻螃蟹、抓石斑鱼、打水漂、打水仗。最刺激的是激流横渡。村民们在上下游筑了二座堰,拦水灌溉,每一座堰坝的中间都有一个口子,冲出一股激流,每次雨水过后,激流如射,我们比赛谁能横游过去而不被激流带走,那是勇敢者的游戏。有一次暴雨把堰口中的大石冲下来了,沉在水里,水面上又看不见,我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头撞在大石上,只感觉被沉重的东西击中了。我拼命地游过激流,刚从水中露出来,就觉得额头流下一股热流,一摸,一手的血。还好骨头没伤,痛了一些日子就好了。
在学校里,最难过的是午睡时间。午睡就是让我们趴在桌上小睡,睡着了醒来时两只手发麻。几个调皮的同学要么故意发出怪里怪气的声音,引得大家哄笑一阵,要么溜出去河里玩。有一次乌老师值班,到河边把几个同学的短裤衣服给藏了起来,他们几个上了岸,才发现衣服不见了,光着屁股在河滩上急得打转。乌老师在树下看看差不多了才出来,从此后,他们再也不敢逃出去了。
乌老师教我们从小学到初中,是学校少数几个公办教师之一,平时衣着整洁,一丝不苟。那时没什么书可读,姐姐的《毛泽东语录》《雷锋日记》我也读,很多会背,有一天乌老师在黑板上写《雷锋日记》,才写了几句,我就背了下去,他高兴得不得了。有一天,他来到教室,难过地告诉我们,说现在出了个白卷英雄张铁生,从今以后学校一切考试全部取消,同学们高兴坏了,课堂上顿时乱作一团。过不多久,“四人帮”打倒了,学校又正常开课了。学校初一年级要开英语课,但没有一个英语老师,乌老师自己买了英语磁带边学边教。
我在读高中之前几乎没有离开过村子。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以第一名的成绩从盘山学校毕业。家里为了奖励我,让我一个人去浬浦镇上看了半天小人书,看一本书好像一二分钱吧,一个上午花了二毛钱。
如今,我离开村子已几十年了,盘山的晨雾,盘山的星空,盘山的燕子,盘山的炊烟,盘山的老牛……反倒而越来越清晰,它们对我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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