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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归

2022年01月01日 10阅读 来源:绍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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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在街上走着,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快到傍晚了,夕阳奄奄地将要下去,勉强地把最后一些光淡淡地飘洒在街头。

秋风起来,却是很有内劲,很萧飒,树叶都在这风中簌簌地发响,地面的尘土,也时不时倏然而起,迷人的眼。再看那行人,都是急匆匆的样子,骑自行车的也好像比平时加快了速度。

原来,秋至日暮,秋气萧萧,人们都亟亟地心有归意,往家里去了。对此情景,怕会让许多人心里也不由得骤然升起一种非常想家、非常想回家的感觉。所谓异样,大概就是此时此境的这种心情吧,日暮欲归,这种心情是不是可以称作“暮归感”呢?

这个时候,人们在外面跑了一天,累了一天,身上冷嗖嗖的,也渴了饿了,就自然而然想起了家,渴望回家了。家,这时就意味着一盆温热的洗脸水,一杯烫乎乎的茶,一个贤淑的妻子轻慢轻慢地跟他聊些轻小轻小的事情。要是他这个时候思家欲归,原来却是没有家,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是仅仅在集体宿舍占个铺位的单身老头,试问他这个时候凄凉颓伤的心情又将如何?

其实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年轻力壮的时候走南闯北,意气洋洋。后来到了中年、渐入晚景,那“暮归感”也就慢慢地萌上心头,明滋暗长,越来越浓。他这个时候也就是想要“回家”,急于找个安身立命的处所和心灵的归宿了。

然而人生一世,家在哪里,归于何处?不是每个人都找到了家,有家可归的。我们许多人就像那潦倒的流浪汉,在黄叶乱飘的傍晚仍在街头踯躅那样,显得无根无本,有点惶急还有点凄楚。倒不是说人们没有拼命挣钱,立下家业,没有生儿育女,膝下凄凉;也不是说没有热衷进取,博得一官半职的功名在手。自然,子孙玉帛、功名爵位等等都是不错的东西,拥有它们并非无聊。但它们并不能成为人生秋暮之时安身立命的处所,成为终极心灵的“家园”。

外国小说里有个叫葛朗台的人,很会赚钱,也果然很有钱,然而正如谚语所云,钱可以买到房子,但买不到家,他至死都没为自己找到个心灵可以安栖的家,让人觉得他可怜兮兮的。那是在外国。

中国历史上有个人叫萧衍的,是个皇帝,号曰梁武帝。既为皇帝,那可是至高无上,唯我威福,登上了权力的巅峰。但他中年以后忽然不安心做皇帝了,到处求神拜佛,好几次跑到寺庙里呆着不出来,要出家做和尚了。害得一班朝臣一次次花大钱,把他从“佛祖”那儿赎回来。可见他已经觉察到了权势威福并非能够安顿心灵,他是想另求归宿,找个真正的“家”了,虽则他的做法有点滑稽,像出闹剧。

不由得让人想到李白。这个天才的大诗人年轻时有过种种理想,计划过形形色色的归宿。他想成为一个经邦济世的宰辅,想做个神仙,想喝尽天下所有的美酒。有时又说:“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这却是要搞学问了。但所有这些,做得成做不成,都使他焦虑烦躁,总觉得缺点儿什么。那么这点儿什么是什么呢?他是个悟性极高的人,到了暮年欲归之时,终于知道应该归于何处了。那时他写了首诗,叫做《下途归石门旧居》,其中反思道:“何必长从七贵游,劳生徒聚万金产?”这诗一反他平时激越飞扬、天马行空的心气,只平平静静地说出:“如今了然识所在。”此所在在哪里?原来只在自己的内心,在自己内心提升一种宁静而了然的境界。

挣脱出名缰利锁,勘破那彼我之界,洞明于生死之际,达到一种宁静而了然的境界,这恐怕就是人生最为安恬喜悦的状态,也是人生秋暮之时最妥贴、最安谧的归宿了。试想一个人知何所来,知何所去,心里怀着明镜般的清澄;当他扶着拐棍,缓缓走到窗前,看那窗外秋叶飘飘,大雁一字儿齐齐飞过,那人生的况味,不与奔忙劳累一天的人,呷半口微甘的热茶,恍恍悠悠听着妻子絮絮唠嗑一样么?这种宁静安谧,心灵在家的踏实轻灵,才真正是暮归呢。

作者系绍兴人,中国社科院文学系文学博士,现任民革中央宣传部长,第十一届、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

名家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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