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徐渭去世6年后,当时中国文坛最杰出的作家、公安派领袖级人物袁宏道读到了徐渭的《阙编》,惊为天人,并写下了一篇《徐文长传》。
如今传世的徐渭文章有300多篇,体裁涉及古文的各种类型。留存于今的徐渭诗歌则有2200余首,同样是风格多样。
一
1560年的冬天,取得抗倭局部胜利的胡宗宪,在杭州五代时期吴越王钱镠的望天门遗址上重建楼台,更名为“镇海楼”,以表彰自己的功绩。
为此,徐渭专门为他写了一篇《镇海楼记》,把胡宗宪心中想诉说的都委婉地说了出来。在文末,他这样写道:“始楼未成时,剧寇满海上,予移师往讨日不暇,至于今五年;寇剧者禽,来者遁,居者慑不敢来,海始晏然,而楼适成,故从其旧名曰镇海。”
胡宗宪很高兴,奖赏给徐渭一百二十两银子。这一百二十两银子,可不算一个小数目。拿了这笔银子,徐渭尽其所能,变卖了一点家产,最后凑了二百四十两银子,在绍兴城东购置了一处颇具规模的住宅。在这块属于他的土地上,有地10亩,房屋22间,还有小池2个,种了荷花,养了鱼,还种了竹木花果。“客至,网鱼烧笋,佐以落果,醉而咏歌。”一幅自给自足的田园牧歌画面。
类似这样的文章,在徐渭入胡幕的这段时间内十分常见。比《镇海楼记》更有名的还有《进白鹿表》。那是1558年春天,舟山的乡人捕获一头母白鹿。白鹿是祥瑞之物,这使胡宗宪有了一个讨好皇帝的机会。当时,幕中已有人捷足先登,代拟了一篇《进白鹿表》。胡宗宪让徐渭看看这篇文章写得如何,徐渭看了以后不说话,只是拿起胡宗宪案上的纸笔,一挥而就,又写了一篇。说来凑巧,这年夏天胡宗宪又得到了一头公白鹿,于是他叫徐渭再写一篇《进白鹿表》送到京城。
《初进白牝鹿表》是这样开篇的:“臣谨按图牒,再纪道诠,乃知麋鹿之群,别有神仙之品,历一千岁始化而苍,又五百年乃更为白,自兹以往,其寿无疆。”《再进白鹿表》则这样结尾:“双行挟辇,峙仙人冰雪之姿,交息凝神,护圣主灵长之体。”
一对白鹿,两道表文,不仅使得龙颜大悦,让胡宗宪得到了嘉靖皇帝的嘉赏,也在文体上开创了骈文散文化的新风,发出了文坛变革的信号。
二
实际上,徐渭的文名早在他孩童时期就已经显现出来了。史料记载,徐渭“六岁受《大学》,日诵千余言”,“书一授数百字,不再目,立诵师听”,“指掌之间,万言可就”。一个6岁的孩子,能日诵千余言,实在惊人。更别说书中数百字,老师教一遍,立马就能背诵出来,过目不忘便是如此。
令人称奇的还有徐渭考取秀才的经历。那是1540年秋季的童子试,20岁的徐渭第二次考秀才。自视才学出众的他,本来对这次考试非常有信心,但结果却令人失望,最后以“不合规寸”的理由被淘汰出局。不过,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当时在绍兴监考的是浙江学政的一位姓张的副史,不甘心的徐渭给他写了一封信。
在这篇《上提学副使张公书》中,他足足用了两千多字,引经据典,表达了他对获得一次补考机会的殷切希望。文中,有对自身处境的描述,如“骨肉煎逼,箕豆相燃。日夜旋顾,惟身与影。”也有提及“少负神童之誉”:“九岁成文章,便能发衍章句,君子缙绅至有宝树灵珠之称,刘晏、杨修之比。此有识共闻,非敢指以为诳。”
没想到,这位张副史看了这封信后,为之动容,真的就给了他一次参加复试的机会。最后,他也因此被录取为山阴县县学的诸生。
三
代人撰文是为了生活,但作为一个文豪,徐渭有着自己独立的见解。他提倡为文为诗都要表现本真自我,他把这个称为“本色”。
徐渭的本色观,是有其学术渊源的。当时的绍兴是王阳明心学的根据地,他的老师王畿、季本都是王阳明的弟子。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发扬心学的精义,给徐渭以深刻的影响。
这种提倡本色独创的主张很充分地表现在徐渭的艺文创作中。其中,徐渭最出色的文章应数其《自为墓志铭》。
“山阴徐渭者,少知慕古文词,及长益力。既而有慕于道,往从长沙公究王氏宗。谓道类禅,又去扣于禅,久之,人稍许之,然文与道终两无得也。贱而懒且直,故惮贵交似傲,与众处不浼袒裼似玩,人多病之,然傲与玩,亦终两不得其情也。”“渭为人度于义无所关时,辄疏纵不为儒缚,一涉义所否,干耻诟,介秽廉,虽断头不可夺。故其死也,亲莫制,友莫解焉。尤不善治生,死之日,至无以葬,独馀收数千卷,浮磬二,研剑图画数,其所著诗若文若干篇而已。”
他在自杀前,写下了这篇自传,总结了一生的经历,写自己的师承,写自己的家庭,写事业的失败,归结自己的品性是“傲与玩”、“两不得其情也”。自杀前自己写下墓志铭已经够独特的,其情绪之冷静更是世所罕见。
四
徐渭的诗也是风格多样,有的境界凄清险怪,用语奇崛,有李贺味道。大多则是明朗阳光,平淡自然,甚至明白如话。他的诗歌题材开阔,事无大小都可以入诗,且色彩丰富,格调奔放。
晚年徐渭自编诗集出版。徐渭过世后,其诗集为公安派领袖人物袁宏道所见,袁宏道对徐渭诗文的总体评价为“有明一人”。
徐渭认为,作诗关键是兴、观、群、怨四个字。可兴,即有所寄托;可观,即文字富有表现力,琅琅上口;可群,即可以使人产生联想;可怨,即诗歌的情绪足以打动人、感染人。
早期,徐渭在《奉师季先生书》中就竭力赞美民间“妇女儿童、耕夫舟子、塞曲征吟、市歌巷引”的竹枝词,认为这类诗“天机自动,触物发声”,堪称佳作,与一味求华丽、求古奥,强调“诗无俗语”的纯粹士大夫式的诗歌作品拉开了距离。
在徐渭的诗中,有很多赞美稽山鉴水的深情之作。如《兰亭》:“师每游兰渚,春风服尚凉。江流亦九曲,恐未可传觞。”还有《登会稽山》《夜雨偕友人进舟云门》《若耶篇》《鉴湖曲》等,不胜枚举。
离开胡宗宪幕府之后,他创作的那些小品文,则开启了晚明小品文兴盛的先河。这一时期的散文有楼台小品,也有品鉴小品、尺牍小品等,这些作品了无拘束,十分清丽。如《煎茶七类》,篇制虽不长,但煎茶诸要素具备:一人品、二品泉、三烹点、四尝茶、五茶宜、六茶侣、七茶勋。“煎茶虽微清小雅,然要须其人与茶品相得,故其法每传于高流大隐、云霞泉石之辈,鱼虾麋鹿之俦。”文字简洁明快,实开晚明文士品鉴酒茶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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