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秋生

陆游一生为自己的书斋取过二十几个名字，“老学庵”是他晚年蛰居故乡山阴时的书斋，意思是“老而好学如秉烛夜行”。这与他一生刻苦好学、孜孜不倦的精神相一致。他晚年的生活，基本上是在读书和写作之中度过的。《剑南诗稿》中，有关“老学庵”的诗可以找到三首。其一《题老学庵壁》：“此生生计愈萧然，架竹苫茆只数椽。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太平民乐无愁叹，衰老形枯少睡眠。唤得南村跛童子，煎茶扫地亦随缘。”其二《老学庵》：“穷冬短景苦匆忙，老学庵中日月长。名誉不如心自肯，文辞终与道相妨。吾心本自同天地，俗学何知溺秕糠？已与儿曹相约定，勿为无益费年光。”其三《老学庵》：“老学衡茅底，秋毫敢自欺。开编常默识，闭户有余师。大节艰危见，真心梦寐知。唐虞元在眼，生世未为迟。”

我小时候就喜欢陆游的好诗，没想到他的文也一样精彩。读了《老学庵笔记》这本小品，实在是相见恨晚矣。书中的遗闻故实、风土民俗、奇人怪物，考辨了许多诗文、典章、舆地、方物。一是所录多属本人或亲友见闻，二是特别关心时事人物，三是所述人事多有议论褒贬。晚清文学家李慈铭认为该书“杂述掌故，间考旧文，俱为谨严，所论时事人物亦多平允”，称之为“亦说部之杰出也。”放翁著《老学庵笔记》时，已走过人生之峥嵘岁月，激情已在坎坷中消退，却能以平静之心追忆人生，以冷静之眼观察现实，自有犀利独到之处，通篇之作，洋洋洒洒，似粼粼碎片，似串串珍珠，斑斓瑰丽……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省油灯》一则：“《宋文安公集》中，有省油灯盏诗。今汉嘉有之，盖夹灯盏也。一端作小窍，注清冷水于其中，每夕一易之。寻常盏为火所灼而燥，故速干，此独不然，其省油几半。邵公济牧汉嘉时，数以遗中朝士大夫。按文安尝为玉津令，则汉嘉出此物，几三百年矣。”陆游从“省油灯”上获得了灵感，吟出了“小炷留灯悟养生”的警句。人生如灯，人的寿命光亮都是有极限的，就像灯盏的油量有燃烧时间的极限一样。灯光的大小全由自己把握：如用“大炷”，就放纵情欲，挥霍生命；要是“小炷”，便清心寡欲，益寿延年。于是，我明白了一个最基本的原理：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养生的精义在于自我节制。陆游本人不就是一盏独慎自重的“省油灯”吗？其《自戒》诗：“吾身本无患，卫养在得宜。一毫不加谨，百疾所由滋。”一个人应当独自制约，谨小慎微，让有限的生命如细水长流，似微光久存呀。

另一则是说苏东坡的《食汤饼》：“东坡先生与黄门公南迁，相遇于梧、藤间。道旁有鬻汤饼者，共买食之，粗恶不可食。黄门置箸而叹，东坡已尽之矣。徐谓黄门曰：‘九三郎，尔尚欲咀嚼耶？’大笑而起。”在面对颠沛流离的人生忧患时，苏轼以豁达淡泊的心态乐观地面对生活，而黄庭坚却陷入痛苦的深渊中，难以自拔。这个“食汤饼”的故事就是一面镜子，一个叹，一个笑，照得两人相形见绌，也让我因此深思不已。古语云：“心悦则物美，心悲则事哀。”人生一切境由心生，心态决定人生的态度，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能使人获得一种灵魂上的升华。从苏东坡身上，我品味一种恬淡的智慧：保持一颗平常心，适意安然，得意淡然，失意坦然。人生在世，须求恬淡二字，不亦乐乎？人能够拥有恬淡，便是一种幸福、一种享受、一种至美。

《世守之》一则更加切近当前的事务：“南丰曾氏享先，用节羹、馣鹅、刡粥。建安陈氏享先，用肝串子、猪白割、血羹、肉汁。皆世世守之，富贵不加，贫贱不废也。”祭祀是人们对祖先、神明等崇拜对象所行的礼仪，千百年来在民间相沿成俗。古代家家户户做得既恭敬又虔诚,谁若一旦违背了规矩,心里会感到愧疚和不安的。儒家赋予祖先崇拜“报本、追远、崇德”的意义，期望民德因而归厚祭祖是教育，它能够恢复孝道传统，从而帮助个人正己修身、慎终追远。同时社会实现礼法合治，风俗便可以在和而不同、互相促进之中实现进步。俗话说：孝是中华文化根，敬是中华文化本。传统的祭祀民俗，就是落实在“孝亲尊师”上。我以为，祭祖对当今社会的现实意义，就是通过缅怀祖德，为实现“中国梦”不懈奋斗。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首先要复兴传统文化，祭祖活动就是孝敬的教育，是复兴的第一步。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这是清人张潮《幽梦影》中的话，具象而入理，自己的读书人生经历正是这样的。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读书能使人生四季如春，郁郁葱葱。书香萦绕心中，每天都有诗意——“虚涵得天道，静娴识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