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陶文把中国文字史向前推了1000多年

在史学界，普遍认同中国最早的文字是甲骨文，距今约3600多年。但近年来，不少专家学者在对良渚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器、玉器进行研究时，发现这些器皿上已出现了为数不少的单个或成组具有表意功能的刻画“符号”。这些“符号”代表了什么？是不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文字？近日，绍兴籍著名古文字学家李铁华向记者揭开了良渚陶文的神秘面纱。

门外汉致力于古文字研究

记者

林佳萍

门外汉致力于古文字研究

上周四的午后，记者前往杭州拜访著名古文字研究者李铁华。他，一头银发，戴着金丝边眼镜，83岁依旧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说话中气十足。交谈中，偶尔几句乡音，让记者倍感亲切。

这位嵊州籍古文字研究者，只有高中学历，却自学成才，曾花费10余年时间，破解石鼓文千古之谜。1996年，李铁华的学术专著《石鼓新响》出版，洋洋洒洒50万字，回顾了揭开石鼓文之谜的全过程，以及对石鼓文研究的心得体会。

清华大学首批文科资深教授李学勤曾说，石鼓原置于今陕西凤翔，是一种地上文物。自其刻成安放以来，不知有多少人曾经观看摩挲。石鼓声名的彰显，是在唐代，迭有大诗人付诸吟咏，传诵一时。北宋时迁移石鼓入都，即今河南开封，随后研究著录不绝。一直到今日，海内外仍有不少论著陆续出版。10件石鼓不知耗费多少人的心血，然而石鼓文的整理研究仍然遗留着一系列疑难，异说纷纭，莫衷一是，需要做许多工作。而李铁华的《石鼓新响》在补缀残字、写定释文、排比次第、考定年代、论述内容等方面都有其贡献。

见到老乡，李铁华教授毫不吝啬地拿出手稿，向记者展示自己的最新研究发现。“很多学者认为，良渚陶文、陶符还不算文字，但我发现，这里已经有不少象形文字。”他翻开一本厚厚的《良渚文化刻画符号》，指着其中一个陶罐上的图案说，“你看，这个像不像我们江南水乡常见的用来捕鱼的鱼笱，一种鱼能游进去而再也出不来的竹制渔具。”他说，这就是《诗经·小雅·苕之华》中写到的“三星在罶”的罶，“所以，这个字就是‘罶’字，是一种象形文字”。

在良渚陶文中，还有不少象形文字，日月星辰、山水飞禽，皆栩栩如生。例如，“燕”字，画的就是一只燕子，线条流畅，与甲骨文“燕”字同形；“星”字，与国旗的五角星同形，可看作是五千年文明的传承。

此外，李铁华还发现，陶文中有不少数筹。一横为“一”，二横为“二”，三四亦然。但这种方式显然有点笨拙，所以，陶工们很快找到了更为简便的计数方式，用Ⅰ表示十，Ⅱ为二十……万作卐，这些在良渚陶文中都可以找到。“从生活需求出发，良渚文明孕育了完整的记数文字。”他说。

除了象形文字和数筹，良渚陶文中更多的是表意文字。其中，“禘”的字形与甲骨文几乎相同，意为祭祀。

关于良渚陶文，学术界一直有不少争论，部分学者认为良渚陶文还不算文字，但也有不少学者认为这是早期的象形文字，并试图用甲骨文的识读方式来解读它。其中，李学勤就曾表示，“近年的发现和研究告诉我们，良渚文化和商周文化之间，确实有明显的渊源关系……这使我们倾向于这种符号是汉字先行形态的假说。”

同为古文字研究者的李铁华更倾向于这一观点。“研究证明，大约在距今5000年前，良渚先民就开始使用文字。”

从单字到成句

5000年前的陶文中藏着21个字母

他颇为激动地说，这些“闪烁着文明火花”的陶文将中国的文字史向前推进了1000多年。

从单字到成句

除了单字，良渚陶文上还出现了多字现象，有的甚至可以串成完整的一句话。这一发现，让李铁华格外兴奋。

在一个夹砂黑皮陶罐的肩腹处，刻了12个“符号”。“这些便是象形和表意文字，若仔细品读，可以发现它们能串联成完整的一段文字。”李铁华翻开研究手稿，向记者展示。只见这12个“符号”形状各异，有的犹如一支箭，有的则像野兽、鱼骨和渔网。

在前后比对了600多个良渚陶文后，李铁华找出了陶文背后的含义。颇为欣喜的他，即兴创作了一首小诗，将陶文中的12个文字成功串联了起来。

他在批注中这样写道：手持弓矢去狩猎（前三个象形文字为弓、矢、嘼），无果而返回水乡。大网小网全带上（三个网形文字代表了渔网，一半圆形图案代表了小池塘）。满载而归喜洋洋，用钺刳鱼下陶罐。鱼鲜配饭满屋香，耀眼鱼刺兴未尽。

“为什么说狩猎无果而归呢？因为陶罐上只刻了鱼刺而无兽骨。”李铁华说，这次聚会皆大欢喜，故良渚先民们特意将其刻在陶罐上以作纪念。“这也说明了这位5000年前的良渚先民，不仅生活得很滋润，还是个有文化有情趣的好客之人。”他笑着向记者解释。

5000年前的良渚，位于环太湖流域的西南部，这里气候湿润，资源丰富，水网密布，特别适合人居住。研究发现，这里不仅有过宫殿式的豪华建筑，相当完善的水利设施，甚至还出土了贮存着10多万公斤稻米的大型粮仓。此外，锦片、麻织品，以及大量陶器纺轮的发现，说明当时纺织业已具有相当规模。“5000年前，当世界上的多数先民还在以树叶遮羞、兽皮保暖的时候，良渚先民已经吃着美味鱼鲜，配着香喷喷的米饭，穿着华丽的锦衣，行走在宽畅的街市，他们居住的地方被称为天堂，就绝非凿空之说了。因此，良渚先民在文明之路上先行一步是绝对可信的。”李铁华说。

在他看来，华夏文字从陶器上出现初文到形成完整的汉字体系，5000年来唯有陶工们一直在紧跟时代脉搏，循序渐进。这是因为陶器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据考古发现，商周时期，陶器上也有不少刻画文字，春秋时期更多，而且已将戳记文字用在陶器上。到战国时，带有小篆书风的秦惠文王瓦书竟有119个字之多。到汉代，陶器上不仅有隶书，晚期还出现了楷书。陶文中不仅可以见到丰富的算筹、干支纪年，甚至可以见到中华民族的几百个姓氏，足见陶文是我国文字发展的活字典。

5000年前的陶文中藏着21个字母

在研究良渚陶文的过程中，李铁华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那就是5000年前的陶文中竟然藏着21个字母，占到当今世界通用的26个字母中的80%。

当前，学者们普遍认为，我们现在所用的26个英文字母渊源于拉丁字母，而拉丁字母渊源于希腊字母，希腊字母则是从腓尼基字母演变而来的。腓尼基字母创造于公元前1000年，是腓尼基人通过古埃及象形文字演变创造而来，共有22个字母。因此，不少学者，尤其是西方学者认为，腓尼基字母是人类历史上字母的开端。

美国学者吉德玮就曾在谈到汉字起源的论文中写道，西方传教士很早就将字母传入华夏，但始终无法引导汉字“字母化”。而今，5000年前的良渚陶文中发现了字母，是否意味着这些才是人类历史上字母的开端？

“这是很有可能的。”李铁华说，除了良渚陶文中出现字母外，太平洋岛国大溪地文化彩陶上有X、I、O、十（古印度婆罗米文以字母“十”表达“K”音）四个字母；河南二里头陶文中有X、I、V、M四个字母；半坡文化陶器上则有T、I、Z、E、K、L、P、V、X、O十个字母。这说明我国先民有过用字母的方式来解决语言向文字发展的尝试。

“或许中国陶文中的大量字母，在与外界交往中互相渗透，才促成西方字母的发展。”李铁华认为。这种推断，著名学者饶宗颐也曾提出。他说，发现中国半坡出土的器物刻符与西方腓尼基字母形似者竟高达20个以上，“这说明很可能远古时期，西北地区闪族人（腓尼基人、犹太人、阿拉米人等）与羌人杂处，通过商品贸易，闪族人遂采取陶符作为字母依据的材料”，“陶符之被采用作为字母的形符，是远古陶器之路上文化交流不可磨灭的伟大成果”。

李铁华认为，生活在良渚的先民，凭借水系之便，很早就开始对外通商，五代吴越国商船甚至还到过阿拉伯进行海外贸易，文字上的交流亦属正常。“此外，11世纪，在23个字母的古罗马拉丁字母的基础上增加了J、U、W三个字母，才形成了沿用至今的世界性通用字母，而这增加的三个字母，5000年前的良渚陶文中早已存在。因此，我有理由相信，良渚先民创造的字母，对世界文明带来了实质性帮助，这里是世界文明的发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