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岚头圩。
提及故乡,满眼除了山是水、除了风是云,山涧里有鸟鸣、溪水中有月影,茶余饭后老屋门口的老生常谈、酒足饭饱客人面前的当年意气……她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而已,并不特别、并无名气。
从祖父口中听说,人口最多的时候一百五六,而今或外出或西去,常住不过七八。至今,这里也没有建上通村公路,如几十年前一般,单单只是靠着一艘船与外界往来,也正如此,村庄一如既往地安详、宁静。从前的船是木制的,清晨破晓、睡眼惺忪时就能听见悠远的摇橹声在回荡。船边微微的水波,和着凹陷的石头激起一个接一个的小漩涡,悠哉流淌。隐约可见的,是小溪里游弋的鱼儿。这些小精灵似乎不像人们,不喜欢出走四方,溪水夜以继日地流着,却冲不走它们的身影。
儿时,最喜欢坐在父亲的竹筏前头,跟着一起下水撒网捕鱼,竹篙一点,离岸而去,轻盈如燕。那些年我几乎每天可以吃到最新鲜的鱼,灶台铁锅里浓厚的鱼汤,撒上薄荷叶或者紫苏叶,令人垂涎三尺。这锅鱼汤的味道就成家的味道。那些吃不完的鱼会被祖母焙成鱼干,鲜活的小鱼在浇了一点猪油的热锅上由小柴火慢慢焙,趁着鱼身未焦透,又生起火墫、撒把木糠、盖上报纸,薰烟香气溢满整个灶间,吃时酥香满口。鱼干留着待客,或再托人带给常住在县城的姑母们。但还没装袋,就已被我们兄弟几个偷吃掉大半。那时没零食,哪里抵得住诱惑?
“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徐先生的云水情怀在后来被我不小心碰撞到。每次回到故乡,我都会撑起一扇竹筏在村前的小溪悠荡,心里也自然会泛起层层涟漪,往事都历历在目。当行至上游,索性直接躺在筏面上,顺着水势平波缓进,微风蘸着清水拂面,飞鸟伴着回声入耳。
清明前后,气温回暖,村口竹林里的春笋也冒出来了,祖母把可食用的嫩笋折下随便一烧就是一盘山珍鲜味,就这一道菜,我可以下三碗饭再加两碗米汤。能吃,自然也贪玩。七岁前后的我就是个猴儿。爬顶梁柱子、爬电线杆,当然还有爬竹子,三下两下就上去了,将竹子压到地面后把上下节的竹枝打个结,人往里一钻、脚一蹬,就是上下摆动的秋千了,玩得不亦乐乎。上月,回了趟岚头圩,在竹林里坐了许久。零零碎碎的叶影与透过竹叶星星点点的阳光,均匀散落,阴阳相调,不汹涌,不沉寂,这种恬淡无可替代,这种朴素无处寻觅。
认知中第一次接触“沙漠”这个词,我以为就是下隔溪滩那一大片沙子。在那时的我看来,这就是童话乐园,藏鞋子、堆沙人、建沙堡、滑沙梯,追逐、嬉闹,每次都是玩到太阳落下山头才肯回家,也因为沙子进了眼睛哭过好几回……老一辈人说以前还有乌龟出没这沙滩挖坑下蛋,运气好的可以捡到很多大便宜。我经常约上几个玩伴一起去“守坑待龟”,但可惜,我们运气都不太好。好像是在2000年,这块沙滩被一村民以很低贱的价格承包开发,随后建了沙场采沙,一片自然美好的溪滩被糟蹋得满目疮痍。好在经过几次洪水,沿溪渐渐恢复了自然柔和的样子,但沙滩永远不复存在了。
母亲和祖母在夏天会到溪里捡“溪螺”,这绝非河塘里的螺蛳能比,现在已经很少地方能找到这种食物了。它们听力极其敏锐,人还在岸边走,稍有动静,溪螺马上脱离所依附的岩石,凭外壳的保护色逃过一劫。带着我们这几个闹腾不嫌事大的,两个女人还在后头捡,我们已经把前头的溪螺全通知到位了,最多就遭几下白眼而已,不会狠心责怪的,因为这是最疼爱我的两个女人。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念及它,失意时念及它。母亲和祖母都问过我,要你一辈子待岚头圩可好?也许,为了家庭、事业和梦想,我最终还是会选择外面的世界,但老家给我的记忆永远是最美好的。感慨也罢,叹惜也好,窸窸窣窣都是划动年轮的声音,回忆可寻,却拽不回流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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