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明(遂昌)
我少小离家,长年漂泊在外。而今屈指算来,阔别家乡已有四十余载。家乡位于浙江西南部,是一个拥有八百多人口的村庄。村子依山而筑,黄墙黛瓦。后山峰峦叠翠,云雾缭绕。村外田畴平旷,小河潺湲。每年年关逼近,年味儿渐浓,儿时过年的情景常常走进我的梦里,化成一缕缕思乡的愁绪。
“十月缸”
在我的家乡,每到每年农历十月初十,家家户户就开始做红曲酒了,家乡人都管它叫“十月缸”。
做“十月缸”,先是选上好的糯米倒进木桶中用水浸泡一天,然后取出沥清,倒进饭甑上蒸煮。等糯米煮熟后,趁热倒在早已铺开的竹簟上,在弥漫的热气中,用铲子将饭团铺平摊凉。
屋子一角早已摆好了一只大酒缸,缸里倒进了半缸多的清水。家家户户平时吃用的水都是用毛竹片从后山涧里引来的,而做酒的水大家都习惯到村里一口古井里去挑。这口井不知是哪个年月的了,村里的老人也说不上来。井水冬暖夏凉,清澈甘冽。酒缸里放米和水是有讲究的,一般人家都掌握在一比一点五左右,水多了酒淡,反之酒就浓烈。等到糯米饭热度略低于体温的时候,将它拢好铲到酒缸里,糯米嗖嗖地沉到缸底,然后按比例倒进紫红的红曲,红曲遇水散开后就浮在了水面上。缸上面倒扣一面筛子,缸周围裹了一圈稻草用来保暖。到了第三天,将酒缸内混合物翻动一次,接下来的十多天隔天翻动一回,但过后就不能再动了,动了酒会变酸。听妈妈说从米变成酒,要经过酸甜苦辣几个过程呢。在这个过程中,酒缸里发酵会出现沸腾,还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摸摸酒缸是发烫的,可以想见做酒其实是谷物生命的延续和升华,其间经历了多少磨难、煎熬和蜕变!快到一个月的时候,整个屋内就会飘荡着浓郁的酒香,这样,酒就做成了。不过此时酒的口味还有些生涩,需要用酒箩析出,舀进酒坛,用箬叶、粽叶裹紧坛口,再用黄泥封口,这叫“封坛”。封坛后一至两个月,就临近年关了,酒经过贮存和沉淀,即可开坛饮用了。
做“十月缸”是个手艺活,一般人胜任不了。家乡人检验一个新媳妇手巧不巧,就看她“十月缸”做得如何。家里如若来了邻居、客人,主人都会诚意邀请他们品尝,期盼得到他们的称赞,其实大家暗里都在较劲,比比谁家酒做得最好。“十月缸”上品是酒色红润清冽,酒面泛起绿光;倒进碗里挂壁留痕,入口醇厚柔和,余香绵长。曾记得有一年,我十一二岁,外出淘气后口渴难当,家中没有备茶,看到“十月缸”后随手舀起一碗海喝,结果不胜酒力,酣睡了两个时辰,害得大人们担心了好一阵子。
杀年猪
腊月村里准备过年,还有一件颇为要紧的事,就是杀年猪。因村里杀猪师傅仅有一二人,需提前预约,由他安排顺序,一般从腊月初就开始了。
清晨四五点钟,天还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家里约请的四五个“大力气”悄悄地摸进了猪圈,用一条麻绳轻轻地套住仍在酣睡中猪的颈项,这时的猪有了警觉,正欲反抗,那几个“大力气”便分头揪住耳朵、尾巴,强摁住它的身子,捆了四个蹄子。这时候,猪只知拼命吼叫,叫声惨烈。我们小孩子怕猪逃脱伤人,听了父母的叮嘱,只准在床上睡觉。胆小的,只好顾自用被子蒙了头。也有胆子大的,偷偷地溜下床,踮起脚跟,从板壁缝里往厅堂里瞄,瞅瞅猪杀得如何了。
到了六点多钟,我们再也按捺不住,翻身起床出去看了。此时猪已褪了毛,露出了白条条的身子,猪破了膛,里面还冒着丝丝的热气。大人们则在一旁谈论着猪的大小和肥瘦之类,我们探着个小脑袋只顾看稀罕。一会儿功夫后,白条条的猪已被割成了一块块的肉。肉除了卖给别人一小部分外,大部分的留作过年时食用,还有一些用盐巴抹了挂在房梁下制成了腌肉,可以在来年吃上大半年的。
杀猪这天,照例是需要请人吃饭的。灶头上妈妈早就忙开了,猪头在锅里煮着,飘散着香气。那天的菜肯定以肉类为主,猪肝、肠、肚、腰、肺等全上齐了。火锅上的是冬令时节家乡最有名的一道菜,名叫“三层炉”,垫底的是萝卜,中间是猪血,面上覆盖的是红烧肉。三角风炉里炭火烧得正旺,火锅里的菜煮得滚烫,吱吱往上冒着热气,萝卜酥软,猪血嫩滑,红烧肉香脆。家人、亲戚和邻居一起围坐在八仙桌旁,碗里斟满了红红的“十月缸”,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爽滑不粘的年糕,在彼此的劝酒声和欢笑声中迎接新的一年来临。
长大后四处奔波,已有多年。每每有家乡来人,总会给我带来家乡的“十月缸”、土猪肉等,自己也曾动手烧过“三层炉”。但味道与儿时相比似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抑或是这家乡的味道,只有在那方山水、那份浓浓的乡情下才能体味到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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