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莲都)
对于冬天,我总是不能喜欢。纵使它再有“粉妆玉砌”的娇媚和“银装素裹”的妖娆,我的眼里却只有“寒蝉凄切”、“岁暮天寒”的清冷。
这大概和我的体质有关。每个冬天,我身体的自动调节功能会失灵,特别是供热系统会完全失效。以至于整个冬天,我的手脚冰冷,肢体及关节都异常僵硬。或者,我本是一种冷血动物,在冬天原本就该是冬眠吧。正如这个冬天,除了上班,我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关在家里,沙发上、被窝里,除了躺着,还是躺着。
2014年冬天,于我而言,最冷的时节是在11月的月底。那天,如往常一样,我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打开窗户,泡好一杯大红袍刚刚坐下,办公桌就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我抓起话筒,愉快地说了一声“您好”——我相信我的声音一定非常温暖,正如那天的阳光,落满冬日里的办公室。但电话的另一端,却冷如冰窖,一个淡漠的女声旋即关闭了我所有的春天。
赶到医院,医生果断地通知我:立即手术,切片。之后,我问了医生许多话,我相信自己没哭,甚至是笑着问的。我找寻着医生说的每个字的间隙,相信那些细微的间隙里,能够透进哪怕丁点微弱的光。尽管,他依旧是那样的果断,我还是固执地跟自己说:“一定是误会,一定有一个地方搞错了!”那天,从医院回来时,我是走路的,两三千米的路程,走了近两个小时,路上的我什么都不想,只是拼命地跟自己说:这是在做梦,一定是的。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医院,我把每一分钟,都掰成了六十秒。在每一秒,我热烈地捕捉着每一片阳光、每一缕微风;我努力地微笑,陪儿子嬉戏,陪父母聊天,甚至和先生抢着做家务……在看起来十分祥和的温暖中,我几乎遗忘了——那是一个冬天。只是,我终究还是无法绕过那些黑夜。冬天的黑夜真长啊,在无边的黑暗中,我总是会突然醒来,医生那些果断的字句会跟随窗外的北风呼呼地摇晃,硬生生地挤进早就关好的窗户。这个时候,心底就会裂裂地疼,无数刀子就会把紧裹的心尖一片一片剔开。我听到自己的血液在黑暗里流动,我庆幸它们还在流动着,又害怕它们停止流动。
冬天是漫长的,我蜷缩在冬天的角落里,沉默。闲得发慌时,也会翻看朋友圈的照片,友人晒着姿态各异的梅花,互相打探各自绮窗前的“寒梅著花未”,想必在他们眼里,冬天也是繁华璀璨的吧。唯有我,独居这幽室,一遍一遍地感叹
“年年岁岁花相似”的岁岁年年。是的,我本能地拒绝所有的美好,即便是走路,也总是选择一条僻静的小路,缓缓地走,让一个人的脚步声落在冬天的节拍里,徐徐前行。或许是莲城原本就小,我发现每一条小路都特别短,如同一首曲子,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路上也会偶遇墙角伸出一两枝寒梅,无非是他人院墙内的一点颜色而已。又或者,那些俏丽的花儿本就应该开在春天吧,这冰冷时节,再有“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婀娜又如何?终不过是凛冽寒风中的一丝安慰罢了……我一边自欺欺人,一边怨恨自己的懦弱和逃避。在这个冬季,我找不到丢失的自己。
有时候,我会特别迷信,譬如这个除夕的钟声刚过,不是本命年的我也特意穿了红内衣、红袜子。人在害怕的时候就会寄托一些超自然力的东西,我是俗人,也在害怕。冬往春来,我期待着“新春安康”,期待着这个特别冷的冬天快点过去,借着新年的祥瑞走进温暖的春天。
只是冥冥之中,却有另一种力量在和我博弈——大年初一的天还未亮,我已被39摄氏度的体温折磨得全身酸痛,没有了一丝气力。从记事起,父母对大年初一吃药一直多有避讳,而我似乎也一直争气,每一个大年初一总是健康舒畅的。但这个羊年的大年初一,我不得不颤栗着身子、围裹着大衣去医院挂急诊买药、吃药(我拒绝了挂针,认为那会是一个更不好的开始)。高烧、疼痛、药丸一直伴随了五天,我眼见着窗外鞭炮声中穿行的人们,穿着新衣,挂满新春的喜悦。唯有我,还在冬天的阴冷中徘徊。
初六,身子终是舒坦了些,先生迫不及待地让我穿上新衣,说是无论如何也得全家出去走走了。这天的阳光不是很坦荡,在乌云的蔽护下,有些遮遮掩掩,但防洪堤的南明湖已颇有些“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意思了。就是在这片“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湖光山色中,儿子突然发现了湖畔那片梅林。不说是“梅花”,是因为梅树的枝条上,只剩下一只只孤寂的花萼了。几朵还未落尽的梅花,正耷拉着,无精打采地倚在枝桠上,仿佛谁一说话,就会落下去似的。而梅林底下,早就落满了无数红透了的梅花花瓣。“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能够想象,这里曾在北风的呼啸中,落了一场又一场的“梅雨”。我不禁有些黯然,那一树的缤纷,已成昨日往事,那一处“俏不争春”却“唯吾独春”的浪漫,也只剩这一树光秃秃的枝桠了。悲凄之中,忍不住弯腰欲去拾掇那些即将污了的花瓣,尽管我无法直视这些支离破碎的美丽。
突然,我看到火红的落英之间,正有许多绿色争相拱出。它们用力推开这些纷呈的花瓣,挤挤挨挨,竟有些喧嚣的意思了。我正要落下的手停在那里,举目四望,才发现脚畔、树下、路边、林中,到处都有一簇簇绿意在蓬勃。“哦,是春天到了!”我站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妈妈,你看,柳树已经绿了!”儿子指着湖畔一棵柳树快乐地说,我的心里也突然跳进一抹翠翠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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