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冬日的苍凉与萧瑟尽收眼底。收割后的田地就这样空荡荡地搁置着,布满寂寞的味道,那些稻秸秆有的杂乱地铺陈着,有的一圈圈盘旋而上叠放着,而另外的一些同杂草一起被堆成塔状焚烧了。
在田边走着,就时常走进这烟雾缭绕中,被风吹得越来越薄的烟雾,透着满满的乡土味,一些记忆轻而易举地浮现出来:三五个小孩儿,几个红薯和毛芋,整个下午就围着火堆分享美味,朴素的乐趣在空旷的田野上扩散。这个午后,景色和多年前相仿,但那些单纯已经无处找寻了,有种“永远无法踏进同一条河流”的悲哀涌上心头。
空旷中的几棵树,树叶已经脱落,留下张牙舞爪的树枝伸向空中,坚韧、孤傲始终在它们内部。它们足下是成片的茶叶地,寒冷使得它们冒不出头来,隐忍、等待会让他们在春天爆发,它们将会成为主角,田野上、马路上都是绿色的茶叶,村里的人们也会因为它们顾不上吃好饭睡好觉。村子外围除了田地就是山峰,群山连绵起伏,沉默不语中凸显雄壮的气势,而云雾给它们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它们大多同人类的历史交缠着,常年墨绿的面容下有着一颗饱经沧桑的内心。离我较近的是卯山,山上树木清晰可辨,此刻,山的高大、伟岸足以让人敬仰,相传唐代的名道士叶法善曾在山上修炼,得到五代皇帝尊宠,名声满天下。想到这些,仿佛就有那来自唐朝的风一遍遍吹来,成群的美女轻歌曼舞,《月宫调》、《霓裳羽衣》飘过耳畔,歌声悠远。
冬日的阳光总是这般慵懒,一年之中也就只有在冬天,阳光斜对着人们时,才显得格外亲近。人们顺应着四季变化,此刻正享受着这段惬意的时光。道路两旁的空地上,安置房门口的水泥地上都坐满了人,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沐浴着他们,犹如成千上万的金子不停地洒落下来,气势恢宏。男人们照例是嘴中衔着烟,聊着收成、农药、肥料等农事,从新闻中得知的那些大事,此刻也成为谈资了。四个女人围成一桌子玩牌儿,牌局输赢和金钱无关,她们只图娱乐,输了的在旁边观望,这样轮流进行,直到傍晚回家起火烧饭。坐在旁边的女人手里通常也不会空着,织毛衣或做十字绣,粗活细活她们无一不能胜任。
小孩子们精力旺盛,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巷弄之间,或者跳绳、玩橡皮筋、转陀螺,这些小玩意儿总是能带给孩童无尽的乐趣,孩子们在追逐中不断成长起来,一代一代新老更替,构成村中的循环链。老人们则显得安静许多,常常是早上搬出凳子聚拢在一起,带着一个收音机,听着戏曲,晒着太阳,一天就这样度过了。听他们聊天,更像是在听故事,往事之于他们,有着承载不动的重量,关于生产队,关于分田地种稻谷,还有七八十年之中经历的悲欢离合,两三往事之间,日子已如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梳理不清了。
人们闲聊之中谈起村里的那个老头。他患上了老年痴呆,整天擦拭着妻子的照片,每天都拿食物放在照片前,并且不停地同照片对话,自言自语间常常泪湿满面。老头和老太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早已儿孙满堂,但他们的脾气越到晚年越显得不合,他越来越暴躁,争吵、掐架充斥着他们之间的生活,子女们轮流回来劝和,老头都无动于衷,直到老太患病后,老头似乎才幡然醒悟,对老太悉心照料。老太患病不久便不幸辞世了,子女均在外工作,老头陷入无尽的落寞和悲伤,似乎他的身体被抽空了一部分,无法打理生活,一切都显得杂沓凌乱。我亲眼看见这老头时,他身着军大衣,安详地打盹,我想起苏轼的《江城子》来,“十年生死两茫茫”,有些悲壮。
时间是风,缓缓慢慢,不动声色间吹熟了庄稼,吹落了叶子,也吹老了人们。我见过那些尖酸刻薄的人,在老态龙钟时有了慈祥的面庞以及和蔼的语气;那些盛气凌人的人,曾经争土地、茶苗、沟渠里的水,现在他们和其他人并无差别,安静地看天,看云,看远处竹叶尖上跳动的风。
在这个午后的末尾,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光秃秃的杜仲树上停满了叽叽喳喳的鸟,这些敏感的鸟类,我只稍靠近,它们便哗的一声飞走了,犹如一场风暴。角落里的一株玫瑰,是我童年里亲自扦插并存活下来的一株,枝叶散漫地生长着,我似乎能看见它在春天开得烂漫的情景了。除了植物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我搬来藤椅坐着,一切都归于沉默,一些事情在流走,而另外一些则在不停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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