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新村

桃源新村的联排住宅

梅园新村30号

如今的二陈公馆

复成新村

梅园新村纪念馆驻地由来（汪胡桢）

乐居房产广告

汪胡桢全家合影（1934年）

梅园新村

梅园新村、桃源新村、复成新村、竺桥新村……南京城中，这些“新村”早已不再“新”，当年的辉煌已不复存在，大都淡出人们的视野，有的甚至已经“消失”。然而，看似毫无关联的“新村”，彼此之间却有着深厚的渊源，因为百年前的一个人、一段往事而紧密相连。

三年多来，南京地方文史研究者尹引一直着手收集、研究南京的这一段几乎被人所忘的历史点滴，以《一代水工汪胡桢与南京“新村”建设》一书，尽可能真实地还原了这些“新村”的原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南京民国时期的繁华一面。而民国建筑中的“新村”，成为从民用建筑和小社区回看“《首都计划》建设”的标本，这些不仅是难得的建筑遗产，也成为难得的城市人文遗产。

传奇色彩

“一代水工”为南京留下大量民国建筑

除了明城墙，在南京这座城市内留有最多历史痕迹的就是民国时期的建筑。1929年12月《首都计划》在南京颁布，这是中国最早的现代城市规划，也是民国时期最重要的一次城市规划。《首都计划》出台后，南京从此兴起了持续多年的营造高潮。至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现代南京的城市格局、功能分区、道路系统，以及一批公共建筑等，基本由此规划格局奠定。至今仍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国民大会堂旧址、国立美术陈列馆旧址、中山陵等公共建筑，大都建于1927—1937年所谓的“首都建设的黄金十年”。除此之外，还有各式“新村”。

“在研究这些民国建筑时我们发现，南京现存的民国住宅小区有很多是以‘新村’来命名的，不过《首都计划》中并未提及‘新村’这一概念。”“新村”由何而来？尹引在研究后发现，“新村”大多出自民间市场化运作的“房地产开发商”之手。“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南京乐居房产公司作为实力雄厚的房地产开发企业，在南京开发了良友里、梅园新村、桃源新村、复成新村、竺桥新村等众多房产。”尹引告诉记者，在南京乐居房产公司背后，是一个传奇人物——汪胡桢。

“对于汪胡桢，可能了解的人不多，不过对于水利界业内人士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当然可能也仅限于对其‘一代水工’‘中国连拱坝之父’等名号的认知，其他方面则基本一无所知。”水利专家汪胡桢在水利专业期刊、科技图书的出版方面也颇有成就，还是当时有名的水利教育家，为我国水利事业培育了一大批人才。此外，尹引在研究中发现，汪胡桢并非大众以为的“书呆子”型学者，“他还是乐居房产公司大股东、当时南京的房地产精英，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多面手。”

尹引解释：“1927—1937年是南京大兴土木的十年，也被人们称为‘黄金十年’，同时也是时局动荡的一个时期。而汪胡桢正是在这一背景之下，偶然投入到南京的房地产开发事业中，将自己的‘新村’建设理念发挥到了极致。”最初仅仅为了解决自身的住房问题，偶然介入房地产业，此后汪胡桢为了筹集资金更好地进行自己的水利研究，进而继续从事房地产开发，“毕业自创建于南京的‘河海工程专门学校’——这所中国首所培养水利人才的高等学府，汪胡桢以‘水利救国’作为自己的理想，并付诸了一辈子的行动。在上世纪30年代汪胡桢就已经是南京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大可以过最富庶的生活。但从其经历来看，他并没有去‘享受’这样的生活，而是初心始终未变地致力于水利事业以及科技图书出版事业，在当时房地产建设最辉煌的时候，毅然转身投入《整理运河工程计划》之中。”

不过，汪胡桢与他所创建的金陵房产建设社、乐居房产公司，先后开发了良友里、梅园新村、桃源新村、复成新村、竺桥新村等一系列“新村”，成就了很多经典，给南京留下了众多宝贵的民国建筑。

新村标本

从民用建筑和小社区回看当年繁华

这些年，尹引一直奔走于南京城之中，以大量的史料为基础，梳理了汪胡桢在南京“黄金十年”建设时期组建的乐居房产公司及其开发的房产，并重点对其中的几个“新村”进行了调查探访，从建筑本身、所涉人物及历史事件等方面还原了这些“新村”的旧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南京民国时期的繁华一面。

“汪胡桢曾明确提出‘新村计划’，已经非常具体。”尹引对记者说，“有别于农村的‘新村’，汪胡桢所谓的‘新村’扎根在城市中，注重周边生活配套设施和人文环境的建设，其对新村的道路、电力、消防、排水等都做了规划。”

“新村计划”中对购地人提出了明确的建房要求，并把新村中央的一块地作为“模范住宅区”，规定模范住宅区内不得有三座房屋互相毗连，其余地段房屋每毗连五间必须有隔火墙隔断，还规定所有房屋的式样及材料均须经委员会核准。汪胡桢甚至自创了一个计算地价的数学公式，将面积、地块的长短、方向系数等都予以明确，再辅以一定的常数，计算起来非常方便。“对于新村的生活配套设施，计划中‘指定若干地点以便建设商场、小菜场、电影院、国民学校等公共建筑，凡是为新村居户增进衣食住行之便利者，盖莫不预为设置也’。”尹引告诉记者，虽然汪胡桢在家乡的城市建设事业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因工作的变动而终止了，但却为其在南京实现“新村梦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南京的这几个新村都处于当年南京的核心区，规模近两百幢，周边都有完善的生活配套。新村的旁边就是从下关至中正街（今白下路）的京市铁路，类似现在城市的地铁，可谓是真正的‘地铁住宅’。”尹引笑道，“即便通过水路出行也很便捷，因为新村都紧靠着内秦淮河。步行至最繁华的商业街——太平路，也仅需十几分钟。至于菜场、大中小学、剧院等，也一应俱全。按现在的说法，复成新村处于绝对的黄金地段，故乐居房产公司才会对复成新村有这样的宣传：本村与南京商业中心之太平路、最优美之第一公园及公共体育场、富有诗意之秦淮河均甚邻近，而空气清新，宜于居家，在首都无出其右。”

通过研究房屋效果图，尹引也发现，相比其他民国建筑，汪胡桢带领下的乐居房产公司在住房的设计上有自己的创新。“乐居房产公司在1937年3月15日的《中央日报》第一版上刊登《乐居房产有限公司迁居新厦第一贡献》公告，称最新的房屋为“便殿式住宅”。由效果图可知，此为中式平房，为中国的宫殿式建筑，完全不同于其他西式楼房。”

尹引认为，这些“新村”足以成为从民用建筑和小社区回看“首都建设”的标本，这些不仅是难得的建筑遗产，也是难得的城市人文遗产。

住户足迹

让每座建筑成为城市历史“定位点”

城市里有建筑，建筑里住着人。尹引多年来除了研究一座座民国建筑，更深入了解每一栋建筑中的南来北往的人。

文史学者王振良认为历史建筑大量灭失，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与建筑住户身份不明、其历史价值和人文价值未能得到充分认知有关，即大量历史建筑的拆除是无知和盲目的；并认为对身份不明的历史建筑重新进行身份确认，将是建筑文化遗产保护极为重要的一环，这对于推进地方人物和地域文化研究都有积极的意义。“如果不知城市里有哪些建筑，不知建筑里住着什么人，那么所谓的城市史研究就显得非常空洞了。”尹引说，于是，在《一代水工汪胡桢与南京“新村”建设》一书中，一部分内容就是梅园新村的门牌号码考证，以及梅园新村、桃源新村、复成新村、良友里等几个新村的住户名单。“这些新村的门牌号码确定了，建筑背后的主人信息也就明确了，从而使得这些新村的历史更加丰富。”

在尹引看来，非常不起眼的新村住户信息，起码可以尽可能搞清楚建筑里住过什么人。“每个住户之间似有若无的关联，可以深入研究留下一些反映当时居住生态的基本信息，同时也为读者留下一些想象空间。即使这些住户之间没有任何关联，知晓这些住户的信息也是非常必要的，须知当年南京作为首都，大量人口涌入，且大都住进了这些新建的住宅区，从移民史的角度去看，这也是值得研究的，而且这也是街区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尹引解释。

虽然档案资料少之又少，研究非常困难，但是通过多年奔走，尹引还是整理出了不少住户的信息。“在城市老建筑、老街区的研究中，有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实际上却很重要的问题，即门牌号码的认定。研究之后你就会发现非常有趣，桃源新村里住的医生特别多，因为靠着医院。”于是在桃源新村32号，发现了院士钟南山的身影；梅园新村49号，留下了院士袁隆平的足迹。“要深入了解民国时期的南京城市史，搞清楚这些新村的建设等基本情况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这是研究南京城市建筑史和街区史的基础，而建筑史和街区史是城市史的核心。”尹引说。

在这些遗留下来的历史建筑中，一个个主人身份得以确认，从而使得这些历史建筑成为这座城市中明确的历史“定位点”。

城市研究

互联网时代公众“微记录”还原历史

在尹引的研究下，一段历史鲜活起来。“从不起眼的细微处入手做整体的研究，这样的城市文化研究才会有突破，才可能深化。”尹引展开的调查研究，为城市历史研究又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引起大众对南京民国建筑的更多关注，为其他学者专家研究和还原南京城市历史，提供另一种思路和可能，“城市历史研究并不一定非要从‘宏大叙事’的角度展开，从点到面，或许更能还原历史真实。”

对于这座六朝古都来说，任何生于斯长于斯，或是曾经在这里生活、工作过一段时间，甚至是路过南京的人，都会留下相应的印记，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印记，也是南京历史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南京的历史，要靠所有南京人，以及所有关注南京的人一起来书写。

五年前，出版人张元卿等发起策划了“微城市”文库，在他看来，任何一座文化厚重的城市，其历史和现实仅仅依靠专业学者、作家是难以书写完备的。所谓“微城市”之“微”，并非“微不足道”，而恰恰代表了互联网时代城市记忆与书写的多元形态。《一代水工汪胡桢与南京“新村”建设》正是“微南京”之一，为此尹引走街串巷，走访诸多当地居民。“从身边的历史与现实起，做个人的‘微记录’，这个城市的历史文件才不会无声流逝。”包括尹引、薛冰在内的诸多学者，立足于呈现个人的南京故事，旨在小切口、个性化地反映近现代南京的城市文化，视角新颖、细节丰富，触及南京城市文化的方方面面。

“微”不仅指研究的切入点精微，也指有关城市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同时还注重篇幅的短小精悍。“微南京”是对南京城市文化的微记录，也是城市“微观史学”研究的深化，“微城市研究要重视挖掘微而不弱的历史见证，让资料走到台前，让公众参与到城市史的研究中来，从细微处为当下的城市文化建设添砖加瓦。”

南报融媒体记者 王婕妤

本版图片均由尹引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