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世界“文学之都”,南京千百年来一直保持弦歌不辍、薪火相传的文化传统。不管是名人大家,还是那些在民间蓬勃继递的文化基因,都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不久前,南京举行了陈作霖先生逝世100周年纪念活动,以褒扬在陈氏家族绵延200多年的不辍文脉中,陈作霖对南京地方文献作出的巨大贡献。诚如南京史志工作者金戈所言,更多如陈氏传承有序的名门望族之后,秉承共同的家族记忆和文化认知,为古都南京留下独特而风格鲜明的
“城南旧事”。
南京“老城南”是望族聚居地
南京有着近2500年的建城史,文化的传承与积淀,不但体现在无数文人墨客于此留下的众多名篇佳作中,更体现在,在南京,对文化的尊重与热爱已成为一种“活化”的传统,生活在这座古城的人们浸润其中,受其滋养,并自然而然地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对其进行反哺。
六朝至今,以内秦淮河为中心的“老城南”区域,一直是望族聚居、文人荟萃之地。群学书院相关负责人介绍,在这片方圆不大的土地上,曾诞生不少传承有序的家族,他们以不同的方式,传递着南京的文脉:清乾嘉年间以经学享誉儒林的陈授一族,以经学、文学、史学名家绵延七世,出现了陈作霖、陈作仪等代表人物;自明代迁居金陵的伍氏家族,后发展为亦商亦儒,由贾而士;“中国动漫鼻祖”万氏四兄弟出生于南京城南箍桶巷;中国“建筑四杰”之一的童寯曾在文昌巷52号居住,童寯的父亲童恩格,曾是一名著名教育家……这些家族的文化脉络,代表了南京富有生命力的民间文化传统。
位于南京红土桥的陈氏家族尤其引人注目。清代乾嘉年间,陈授即以经学享誉儒林,由于教子有方,他的两个儿子陈维垣、陈维屏后同榜中进士。其中,陈维垣官至内阁中书,却因病早逝,留下年方八岁的儿子陈元恒。陈元恒发愤苦学,五十岁时得中举人,除几次短暂担任公职之外,一直专心搜集、研究南京地方文献,对家族后辈产生了深刻影响。自陈元恒起,陈氏一族先后绵延出陈作霖、陈诒绂、陈祖同、陈鸣钟四代南京地方文献专家,“其中以陈元恒的儿子陈作霖最为出名。”
作为古都南京最后的“通儒”,陈作霖一生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遗产及乡邦文献的搜集、整理、辑存,不仅整理编撰了大量的地方志书,还填补了一个历史时期金陵文献资料的空白,挖掘、保存了许多极具价值的南京地方史资料。在其遗留下来的总计近三十种、近二百卷之多的著作中,《金陵通记》《金陵通传》《金陵琐志五种》等有关南京方志文献的著述被视为传世之作。
一位荣归故里官员的图文记录
在兄长的光环之下,陈作霖还有一个弟弟陈作仪及其后人的故事也值得提及。金戈告诉记者,陈作仪有“逸园先生”之称,曾任湖南新宁等地知县,告老回南京后,他在今堂子街附近购地建宅,自号“乌榜村农”。由于膝下无子,陈作仪遗稿均由其婿孙为霆整理,而孙为霆是当年吴梅在国立中央大学的得意门生,也曾在该校任教过。
陈作仪的遗稿中,包括《逸园诗文集》《蚊睫巢笔记》《息庐谈荟》等,其中,图文并茂的《凤叟八十年经历图记》因关涉地方史事较多,流传最广。夏仁虎还为该书作序。在这本书中,陈作仪将自己的生平经历,绘图作记,多为一年一图,选绘当年的一件大事,共完成八十九幅,被视为一种特殊形式的“年谱”。据其婿孙为霆在《跋》中所述,陈作仪本打算“自写生平踪迹,期成百帧”,以一百幅图记八十年事,标题都拟好了,结果却因在七十九岁时病逝戛然而止。
在金戈看来,《凤叟八十年经历图记》中对陈作仪晚年退休生活的记载尤其形象生动,“极家庭之乐事”,比如他与夫人一起在南京城及周边出游,在逸园栽种菊花等,其中有一节写道,十八岁,他与陈作霖兄等人游玄武湖“作小诗四章”,“吾父阅之,曰:初生小犊不畏虎,可喜也。”寥寥数语,一个对儿子学业饱含勉励之情的父亲形象跃然纸上。此外,陈作仪二十岁时,“自知学术未深,遂日坐书斋,不敢玩忽。”
金戈表示,《凤叟八十年经历图记》既是年谱,又可一瞥城市的演进,其中,更可见南京在近代化进程中的变迁。尤其难能可贵的是,陈作仪在书中画了几十幅南京风物,遗憾的是,其中不少景观,大多已泯灭于历史的记忆中。
2018年4月,陈作仪的重孙女陈红从海外来宁寻亲。其时,金戈陪同陈红和她的表哥探访了位于安品街20号的可园旧址,近距离感受到陈氏世家的浩然遗风。据金戈介绍,陈红的父亲是孙为霆最小的儿子,原本姓孙名善禺,因陈红祖母陈怡淑是家中的独生女,为了承继曾祖父陈作仪家族的血脉,陈红的父亲后随母姓陈,名陈禺。
童寯写给大儿媳的一封英文家书
由文昌巷52号江苏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童寯住宅衍生的故事太多了。今年正值童寯诞辰120周年,据金戈介绍,童寯先生的家人一直希望把老宅变成纪念馆,让更多人知道童寯的故事,这个愿望正在实现。
始于大教育家童恩格的童家,不但产生了童寯、童荫、童村“童氏三杰”,还出现了教授兄弟与教授夫妻。“童氏三杰”分别从事建筑设计、电机研究和微生物研究。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是建筑大师童寯。作为和梁思成、杨廷宝、刘敦桢齐名的建筑大师,童寯给南京留下了众多经典作品,包括“民国外交部”大楼、南京地质调查所陈列室旧址等,南京最大的私家园林愚园就是以童寯所著《江南园林志》中的手绘图为蓝本得以复建成功的。
童寯生有三个儿子,分别是童诗白、童林夙、童林弼,兄弟三个都是我国无线电和电子方面的专家。其中,童寯为大儿子起名“诗白”,即希望他承继“诗书门第”的家风,真正做到“为人清白”,童诗白的夫人郑敏,是中国新诗历史上一个重要流派九叶派的代表之一,不久前刚在北京过百岁寿诞;童寯的次子童林夙和夫人詹宏英都是东南大学的著名教授。
童家的下一代也是人才济济,其中,童文是与晚年童寯相伴最多的孙辈,他很小就跟随祖父学古文、英文,童寯对其教育也是“私塾”性质的,使其一生受益,后成为华为5G首席科学家;童诗白的女儿童蔚,则和母亲郑敏一样,也是一位诗人;也有继承祖辈事业的,比如童寯最小的孙子童明,现在是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作为童寯向世界介绍中国古典园林之美的经典著作,同时也是其晚年于病榻上用英文书写的最后一部著作,童明对祖父的著作《东南园墅》进行了全新翻译,以简洁雅致的文笔,重新传达出童寯先生英文原著的真意。同为建筑学出身的童明妻子张琴,出版了《长夜的独行者》,这是对童寯从1963年至1983年生命最后20年的部分记录,通过相关人的回忆,以呈现一个鲜活真实的童寯。
此前,童寯写给大儿媳郑敏的一封英文信件被发现,童寯长孙童文还对其做了背景介绍和诠释。这封信再现了一代建筑大师的西式学养与平等精神:信写于1979年,开头即称郑敏和童诗白为“朋友”,这意味着他将与郑敏推心置腹地探讨学问,阐述他的各种观点;为招待著名哲学家林同济,童寯专门设计了中西合璧的菜单,既有镇江肴肉、皮蛋,也有咖喱鸡饭、土豆泥、炒西洋葱和罗宋汤,而第一天晚上,为他们接风选择的是西餐和张裕红葡萄酒。
童寯与友人的相处方式也在其中一并得以呈现,比如,他和朋友交流,说英文时连续不绝,会随意切换中英文,以找到最适配最有力的表达方式;重阳节这天,他会到太平门中科院宿舍去找天文学家张钰哲、陶强夫妇,和他们一起登高南京九华山。张钰哲曾根据殷墟甲骨文记载武王伐纣时有新星爆发、古籍描述的亮度和西方天文测试的历史数据,用公式计算考证出武王伐纣的准确时间。
不断创新和壮大的“南京书写”
在长期从事地方志、地方名人档案的征集整理工作中,更多传承有序的家族得以进入金戈视线:一门两代中科院院士,绵延于老门东蒋寿山一族的蒋锡夔、蒋有绪叔侄,一直具有浓厚的故土情结,称自己是“老南京”,在家里时常与家人谈起老城南的街坊老宅、饮食民俗、祭扫祖坟等如烟往事;我国著名地层古生物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顾知微出生于城南花露岗,在其出版的《顾知微文集》中,以《我的老家》为题,叙述了童年时代经历的家族清明及冬至时节的祭祖活动,且终身难忘,而其先祖可以追溯至明代大学问家顾起元。
除了有名的名家后代,金戈对那些尚不为众人所熟知的世家后人,一样给予关注。位于南京城南门西大百花巷的程先甲故居,清末文字改革的先驱、著名语言学家、国学大师程先甲即诞生于此,其子程德谟虽然学的是商学,但在退休后遍查史书,将记载父亲生平和著作的书籍全部记录下来。程先甲之孙程嘉梓曾创作多部科幻小说,包括《月球,不再寂静》《古星图之谜》等,其中《古星图之谜》获黑龙江省文艺创作大奖二等奖。
众所周知,南京城南箍桶巷31号,是“中国动漫鼻祖”万籁鸣、万古蟾、万超尘、万涤寰万氏四兄弟自小居住的地方,也是他们开创中国动画片事业的起点。万籁鸣四弟万涤寰的儿孙后来一直在南京生活,万涤寰的三子万复权,自小就喜欢听家人讲述万氏兄弟动画片里的故事,在其印象中,尽管父亲万涤寰只有休假时才能在家,但这段时间,他总是带着子女一起玩些新颖的东西,比如养金鱼画金鱼,比如嫁接树苗。万复权曾创作长篇小说《暖冬》,以文学的手法描述社会变迁中的重大事件,以及大时代背景下的人物命运。
提起金陵伍氏世家,众人都知道文化学者、南京大学教授伍贻业,殊不知,伍氏家族另有一位后人伍必毅,用一部诗稿《忍斋剩稿》记录了他一生中所经历的南京陷落、日寇投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及改革开放后的幸福生活。
金戈表示,尽管每个人的方式不同,但人们对承继于祖先处的观点具有某种原生性情感,这种薪火相传的文化传统使得“南京书写”得以创新和壮大,并将不断激励后来者。
南报融媒体记者 王峰 实习生 邹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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