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弓

本来水福应该是去读大学的。

五年前，水福参加完高考，像很多毕业生一样，期盼着大学的召唤。水福焦急地等待着，从八月等到九月，从九月等到十月，一直到洪泽湖边的芦苇上落了厚厚一层雪，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春节过后，年迈的邮递员脸色凝重地送来一封信。正是他的录取通知书。老邮递员说，八月是通知书的投递高峰期，水福居住在湖上，一时之间找不到他，只好先放一放。老邮递员将信收放在抽屉底层，那里很保险，但也容易被人遗忘。这一忘就是大半年。老邮递员即将退休，整理物品时，突然间发现了这封信。这是老邮递员邮递生涯中唯一的一次过失。老邮递员悔恨不已，流下了两行浊泪。

水福将录取通知书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撕碎了撒入湖中。

镇子不大，只有一个邮递员，老邮递员退休，还得再招一个人。水福想也没想就报名了。他不能容忍类似的悲剧在洪泽湖上重现。老邮递员给他讲其中的艰辛，劝他放弃这个念头，但水福铁了心要干，谁说都不行。后来在老邮递员的推荐之下，水福顺利地当上了邮递员。

水福吃苦耐劳，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已经完全胜任此项工作。湖上人家出入不便，水福还顺便帮他们捎带物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进入八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录取通知书投递高峰期。水福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接到通知书，不管再远再近，当天都要送出去。看到学生们拿到录取通知书欣喜的表情，水福感觉特别欣慰。只是将通知书全都送出之后，水福会显得有些失落，呆呆地坐在邮船上，吹着竹笛。

通知书送得很顺利，八月底，除了一个李铭铭，其他人的都送掉了。水福见人就问，终于打听到李铭铭住在一个叫剪水沟的地方。那儿离镇上不远。水福兴奋不已，赶忙停下手中的事，划上小船，直奔剪水沟而去。前半段路还算顺利，划到湖中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尽管水福努力稳住小船，无奈风浪太厉害，工夫不大小船被打翻了。水福只得弃掉船，靠游泳前行。在苍茫的大湖中，一个人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水福游着游着，感觉越来越吃力。难道今天要葬身在这湖中吗？水福闭上眼睛，真想好好睡一觉。

就在这时，远处亮起了灯光，重新点燃了水福求生的欲望。在渔民们的帮助下，水福爬上了大船。好心的渔民端来了热汤。水福喝口汤缓过劲，便急切地打听剪水沟。

此处就是剪水沟！

李铭铭家就在旁边！

十来分钟后，水福见到了李铭铭。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正焦急地等着通知书，接过水福递过来的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顿时心花怒放。水福感觉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这年九月，李铭铭顺利地读了大学。开学之后便给水福写了封信。水福干了一年的邮递员，送出的信不计其数，自己收到信，却是头一回。他立马给李铭铭回了信。从此以后，两人书信来往不断，描述着各自的生活，分享着对方的快乐。

一晃之间，又是四年的光阴。李铭铭大学毕业了。她极力邀请水福去家里做客，水福一直都很忙，直到八月的最后一天，才答应下来。

水福从来没谈过恋爱，第一次见到李铭铭，看到她温柔甜美的笑容，便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水福曾经想忘掉她，越想就越忘不掉。通过四年的交往，水福知道，自己真的爱上了李铭铭。水福想，李铭铭也是爱他的，虽然两人没挑明过，但他有这种感觉。这次去李铭铭家，是时候表白心迹了。

水福挑了周末过去，看到李铭铭家的大船，刚喊一句“铭铭”，便出来一个年轻男子。水福愣了愣。这时李铭铭出来了，指着那人说，给你介绍一下，我男朋友。水福笑了笑，显得特别不自然。

水福平时不喝酒，那天却破例喝了两瓶啤酒。

午饭过后，李铭铭的父亲挽留水福，让他歇一歇，醒了酒再走。水福摇摇头。李铭铭说，你喝酒没事吧？水福说，这点酒算什么？再喝两瓶也没事。

水福坚持走，李家父女也就不强留了。

平时滴酒不沾，喝两瓶啤酒，水福倒也不觉得怎么样，不知不觉划出十余里。渐渐放缓了速度。夕阳西下，湖面上仿佛铺上了一层碎银。水福竟看得呆了。索性放下桨任由船飘着，取出竹笛吹起来。这一吹竟将天也吹黑了。回去的路还有二十余里。水福赶忙往回划。来到湖中心，渐渐起风了，不光风大浪高，还下起了倾盆大雨。不一会儿，船舱便积满了水。水福不停地往外舀水。越舀舱中积水越多。突然之间，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被打翻了，水福落入了湖中，只得游水前行。人的力气是有限的，游水又能游多久？水福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渐渐地向湖水深处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