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敏
混搭风浸染多年,总不能驾轻就熟炉火纯青。究其原因,是少年时于旁人极可能微不足道的一个片段,束缚了我一辈子的穿衣取向。喜欢、向往,却被禁锢。
就我小时候的贫困程度,衣能蔽体,父母和我都已满足,没听过衣有风格、风尚、风标,更不知风向会偏离轨道混搭强刮。挑物、拉纤、肩扛……好像所有农活都需要肩膀这个“千斤顶”,父母的衣服肩膀处破损最快,衣身虽已浆洗得稀薄,布质还算完好,剪剪缝缝改改,就从父母的身上到了我的身上,颜色老气与否?裁剪合身与否?适合女孩子与否?无人在意。更没有式样一说。衣服的概念,身子、袖子、裤管,足也。对新衣服亦有憧憬,但毫无它法,偶尔,父母在年关也会给做件新衣,长度到小腿、宽度装得下两个你,所有余地,都是备来用在冬天里面套棉衣还有后几年的成长。
少年的贫困如斯,也不足以妨碍我在中年的“富裕”里混搭起来无法游刃有余,我对混搭不能驾轻就熟,源于一场样板戏。除了我,谁还记得那场样板戏?演地主婆的女孩子是我们西村的二改,这个二改,台上的风情和风月在我区区几岁的阅历里沉淀、扎根,妖娆之花瞬间盛开。那个舞台是多么的简陋,二改饰演的地主婆流于表面,人物刻画很是单纯,她本身也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安于本分,按部就班嫁人,生子,没有绯闻。可在舞台上,她饰演的地主婆是一场视觉的风情,一场无边的风月,一场妖娆的盛宴。我在以后几十年的岁月里常常想到她,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哪个乡村里蛰伏,她应该是一颗夜明珠,自甘让生活这个口袋把自己的光芒遮盖。
推测一下,我那时候大概六岁,或者七岁,二改当时还没有嫁人,应该不足二十岁,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子,在舞台上演“奢侈”的地主婆,所谓奢侈,也就是穿了两件衣服,里面那件比外套长出一截,颜色艳俗,外套是深到黑夜的藏蓝,也无法压住那露出一截的妖娆,被称“两滴水”,二改就是用这“两滴水”来刻画地主婆。现在想,那可能就是最早期的混搭,虽然大家都认为穿“两滴水”是丑的,在我心里,众人的批评声批判声批斗声都掩盖不住二改的漂亮和妖娆,我喜欢她的漂亮和妖娆,我想接近她的漂亮和妖娆,我就结识了她的妹妹五喜。
五喜有四个姐姐,农村的女人,第一胎生女儿即使不被婆婆歧视男人白眼,自己自觉就抬不起头,第二胎再生女儿,就已深感四面楚歌危机四伏,二改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寓意下一个孩子改改性别。可一直到生了五喜,都是丫头片子,二改的表演天分给生了五个女儿的二改母亲挣回了些面子。我总在吃饭的时间跟五喜去她家,只有那个点才能见到二改,大队常常排练样板戏,二改很忙,好不容易见过两次人家一次也没有搭理过我,我满心失望,就渐渐疏远了五喜。
为什么要给地主婆设计穿“两滴水”?肯定不是因为那样好看,或者说因为混搭,我想还是因为穷,夏天穿单层,春秋穿夹袄,冬天在夹袄里絮上棉絮,空壳过冬,几乎没人穿两件衣服,地主婆穿“两滴水”,还故意把里面那件露出一截子,只一个原因:炫富。样板戏利用了大众的仇富心理,在细节上为地主婆用“两滴水”来刻画。
这是我童年记忆里唯一的一次对服装的启蒙,左右着、束缚着、张弛着我的审美。等我有能力长长短短层层叠叠两滴水三滴水无论多少滴水都可以披挂在身,巧遇混搭风强刮,按理我应该像一片树叶被此风猛刮欢畅地摆动,谁知我却晕头转向,在混搭风里被笨拙地裹挟。
为了混搭,买了很多打底衫、背心裙。背心是个很奇怪的角色,像一个暧昧的异性朋友,比友情多,比爱情少,保暖不够,冷了,亦可以加加温,热了,可以造造型,作用不是很实用,混搭效果明显,颜色可以和谐可以撞色,人就彰显出超凡脱俗或者个性十足来。喜欢这调调啊,虽不能得心应手,时尚还是要赶赶的,风情不能一万种,一种也行,不是一直想接近二改的妖娆嘛,时尚给了我们一个绽放的舞台,不想盛开都不行!
混搭是闷骚的,可你感到的却偏偏是张扬。如同二改饰演的地主婆,被批斗得战战兢兢、低头哈腰,可你却能明显看到地主婆骨子里的优越,低眉顺眼的二改因穿了“两滴水”的衣服在舞台上光芒四射。
在外晚饭,我家大叔身着方格衬衣外搭棉毛背心以及小夹克外套,条绒休闲裤,棕色软皮鞋,有朋友揶揄他是混搭高手,大叔很是无辜:混搭?老婆在旁边,我哪里敢称高手?如果我有混搭,那也是因为摸不着穿衣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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