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昆华
如此良宵,从来神州无论男女老幼、富贵贫贱,都会相与赏月、玩月、嚼月(吃月饼)、拜月、祭月……演绎出多少浓郁繁富的民俗风情。而一代又一代的文人雅士们,更会把酒问天,对月感怀,在一轮秋影的启迪中,玄思冥想,神驰八极,直至触摸到一些人生哲理与形而上的终极问题。他们望明月而感悟、颖悟、神悟,留下的隽永诗篇,至今开启着我们的心智,成为提升我们的灵魂、抚慰我们的乡愁、美化我们的襟怀的无价精神财富。
俗话说“年怕中秋月怕半”,意谓每届十五或中秋,这一个月或一整年的时光便会加速地终结。人生有限,眼见时间账册上的支出越来越多,在良宵的陶醉中,我们又不能不有几分惊惧。这种突然袭来的时光意识,到了诗人笔下,就会化抽象的概念而为生动可感的艺术具象,就会在清宵仰望中,借那一轮神秘的撩人清光,挥洒出融诗情、画意、哲理于一体的佳句或警句来。“荏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这是盛唐诗人王昌龄《同从弟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中的诗句,寥寥十个字,道尽月相变化之下的人世沧桑:那澄澄月色既恒久而又幻化不定,仿佛就是它的几度盈虚,倏忽间已构成人间的朝代盛衰、世事兴替,悠远而空灵的意境令人玩味不尽。这种苍茫的时间感受与时空感慨,在以爱月咏月著称的诗仙李白的《把酒问月》中,更被提炼为千古警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两句妙语极尽往复、回环之美,而又互文见义,包蕴着极大的容量。今月古月实乃同一天体,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亦意味着“古人不见今时月”;叹“今月曾经照古人”,亦可谓“古月依旧照今人”。人生短暂而明月亘古如斯,其弥漫的淡淡忧伤,已然超越个人的愁思而化为一种浩茫的历史的忧愁了。难怪七百多年后的唐寅,在其《把酒对月歌》中复又慨叹:“李白前时原有月,唯有李白诗能说……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
人生如羁旅,漂泊难定;月亮虽长在,却有盈亏。“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这是苏东坡《中秋望月》一诗的感慨。诗人于恒久中悟出无常,在叮咛人们万分珍惜当下美好时光的同时,亦不免流露出几分无奈。而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一中秋词的千古绝唱中,诗人的颖悟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在对李白《把酒问月》的传承中,将明月与人事、自然与社会紧密关联起来,概括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的哲理名言,显示出一种旷达的胸怀。结句更以积极的心态,向普天下离别的亲人发出美好的祝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神秘的皎皎孤月,总是引起代代诗人好奇的探问。同是中秋饮酒达旦,醉意朦胧,同是所谓“天问体”,辛弃疾的词《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却从落月的独特角度,另辟蹊径,在一连串的追问与大胆想象中,创造了另一重明月境界:“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诗人在浪漫的遐思中设想:悠悠西坠的明月,你到底去了哪里?莫非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才见你从东天刚刚升起,又是一派明丽光辉。由是八百多年前的诗人于月落的纵横奇想中,似已隐约探索到月亮运行的规律,令今天的读者不能不万分惊奇与感佩。对此,王国维《人间词话》论云“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辛弃疾),当碧空里那面抛洒金辉的铜镜又打磨一新,俗称八月半的中秋佳节也就悄然来临。这佳节原是专为月亮而设的,古人又称之为月节、月夕。大概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比中华民族更喜欢月亮的了,与月亮有关的传统节日还有元宵节等,而“一年明月今宵多”(韩愈),中秋的月色最美最多,于是,这一天成了“月的中国”仅次于春节的最为重要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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