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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刘邦改制看汉家制度的朝代超越

2022年01月06日 10阅读 来源:徐州日报

◎文/田秉锷 图/徐报融媒记者 孙井贤

“汉承秦制”几乎是中国历史教科书对秦汉之交文化传承的标准答案,其实,这是一种大而化之的界定。如果认识止于这一界定,我们对汉初诸多的历史创制将会视而不见,甚至会模糊了秦与汉的制度差异,忽略了秦与汉在文化精神层面的对立。

为在政治制度层面探究秦朝向汉朝的演变真相,需研究下汉高祖刘邦“改制”的问题。第一个提出刘邦改制的是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载:“子羽暴虐,汉行功德;愤发蜀汉,还定三秦;诛籍业帝,天下惟宁,改制易俗。”“改制”面向的是国家,“易俗”面对的是百姓。本文略述刘邦改制的起步、过程、基本架构、精神内核和特质等。

改制从约法三章起步

“改制”是权力者的事,与平民百姓无关。刘邦为泗水亭长时,尽管有“大丈夫当如此也”的理想,但没有“改制”念头。秦二世二年(前208)闰九月,刘邦奉楚怀王之命西向伐秦,从“怀王诸老将”的谏言即知,这不是一次纯粹的军事征战。

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僄悍猾贼。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阬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项羽僄悍,今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

反秦战争中的“扶义而西”,可以视为刘邦改制的“预热活动”。

“汉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诸侯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又杀之,不祥。’乃以秦王属吏,遂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召诸县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巿。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人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高祖本纪》)

这里包涵了三个要点:吾当王关中;法三章,馀悉除去秦法;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联合执法)。

《汉书·高帝纪》对参与汉高祖改制的群体有所简述:“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

由关中试验到天下推广

刘邦从“汉王”而“汉皇”,四到五年的过渡期,在萧何的主持下,经过刘邦认可,汉朝的基本法得以确立。所以,班固分析认为,汉行“黄老之术”,倡“无为而治”,近于“道家”:“道家者流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盖出於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我认为,这其实是拔高了,汉高祖刘邦的改制颇类于“摸着石头过河”,是从实践中来的。

从沛县起兵反秦时,刘邦对秦王朝与天下百姓的关系有一个基本判定:“天下苦秦久矣”。到了关中,他的判定还是“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因而,改变秦王朝的苛法几乎成了沛公个人、沛公军与天下百姓的共识。

刘邦从开始隐于芒砀山就没有“全盘秦化”的初心,直到“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於定陶,叔孙通就其仪号。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从初入关的“馀悉除去秦法”到登基后的“悉去秦苛仪法”,表明了刘邦与秦王朝的决裂,因而,司马迁才会以“拨乱诛暴”加以评说。

汉高祖刘邦以及他的子孙后代对汉朝制度建立、发展不是一步到位。汉武帝曾经总结:“盖受命而王,各有所由兴,殊路而同归,谓因民而作,追俗为制也。”这个“追俗为制”其实就是顺乎民心。

汉朝是不同于秦朝的。从“制度层面”(体制)看,两者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文化制度皆有巨大差别。其中,差别最小的当是“政治制度”。就是这个两者差别最小的“政治制度”,也是经过变革的。

从刘邦作“汉王”“汉皇”起,他对秦制的战略性或大局性改变即已启动。在全国范围内,他首先推行的就是“分封制”,此举开始于他的“汉王时期”。由封“异姓王”到封“同姓王”,汉高祖刘邦的考虑焦点即是鉴于秦王朝的只实行“郡县制”而造成朝廷的孤立无援,建藩属以拱卫中央,“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一个王朝的制度建设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汉承秦制而变革秦制体现在方方面面,如官制方面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的三权分工,从中央到地方的三级控制(朝廷、郡、县)变为四级控制(朝廷、州、郡、县);经济制度方面的轻徭薄赋、重农抑商;外交制度方面的和亲政策、册封制度;文化制度方面的太学建立、经学博士设立;秦制度的逐步终结(如挟书律、肉刑)等等。

因为伤病原因,因为登基后的频年征战,汉高祖刘邦早逝,所以他的改制没有完成,但开了一个好头,比如重农政策、解放奴婢、建功封侯、礼乐治国等等。大一统与无为而治给人民提供了一个休养生息的新世纪,给后代帝王提供了一种可以参照的借鉴。

以儒学回归为精神内核

司马迁从“天道规律”或“循环论”的角度作过朝代解析:“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史记·高祖本纪》)

司马迁说“天统”毕竟虚幻,贵在他提出的“承敝易变”四字。“承敝易变”的核心即是“他错了,我来改”。一个“变”字,变苛政为德政,变集权为分权,变虐民为爱民。其间,自然有“度”的限制。

刘邦改制的历史参照得于秦廷历代所藏,《史记》载:“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为汉王,以何为丞相。项王与诸侯屠烧咸阳而去。汉王所以具知天下?戹塞,户口多少,彊弱之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图书也。”

汉初刘邦改制,在构架“政治制度”的同时,他先予调适的恰恰是其“政治理念”与“政治情怀”。他总的历史参考是:黄老之学(哲学精神)、法家之学(行为规范)、儒家之学(道德礼仪)。由“布衣”而转变为“天子”,刘邦是学而后醒、后明、后智的。

刘邦改制作为一种政治实践,其主导的思想理念,简言之,即“先秦儒学”。转折点,即是汉高祖与陆贾的“马上得之与马上治之”之辩。陆贾的《新语》是大汉王朝第一部以儒学思想为基底而兼容百家的学术著作。

刘邦为沛公时,有“不好儒”之名,此由沛公“骑士”与俪食其对话道出:“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

就是这个“不好儒”的帝王,身边围满了“儒生”——张良、陈平、陆贾、叔孙通、郦食其、刘敬皆儒生,其弟刘交儒生,其师张耳、其师兄陈余自然是儒生。萧何又何尝不是儒生出身?就是刘邦自己,自幼读书(与卢绾同学),壮而游学大梁,师事张耳,景仰魏公子无忌(信陵君),这些都证明刘邦不是“老粗”,而是有其向往(作“大丈夫”)、有其崇拜对象(信陵君)的文化人。

明里“不好儒”,并没有阻止他对儒生的接近、信任与依赖,叔孙通可以作一个例证。叔孙通“秦时以文学徵,待诏博士”,他是在刘邦作汉王兵败时归附的,有趣的是,“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由此可证:刘邦不喜欢的是“儒服”而非“儒生”。

刘邦最后趋于成熟的治国理念是在他作为一个“文化人”实现了“儒学回归”后才形成的,标志性事件是曲阜祭孔,对孔子以“太牢之礼”、当天地之神敬奉。这一事件半年后,刘邦去世。如果给他再多一些时间,“独尊儒术”的就可能不是汉武帝了。

以“太牢之礼”祭奠孔子,是汉高祖的“精神遗嘱”。一位徐州籍帝王托举了一位曲阜籍圣人,为天下人请出一位精神导师,这一举措,影响中国文化发展、影响中国人的道德情操两千多年,意义之深远,怎么估计都不为过。

刘邦祭孔是他改制实践中精神醒悟的标志性事件。

权力体制向庶民打开大门

证明汉高祖刘邦改制的第一个证据,是刘邦和他的汉初功臣集团自己命运和地位的改变。命运和地位的改变既是他们改制的条件,又是他们改制的结果。布衣帝王与布衣将相的构成,是夏、商、周乃至秦代都未曾出现过的。

司马迁对此没有曲意理解或阐发,倒是班固在修《汉书》时感到了“布衣帝王”于前代历史不贴合,所以对刘邦的出身作了“贵族探源”。他说:“春秋晋史蔡墨有言,‘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事孔甲,范氏其后也。’而大夫范宣子亦曰:‘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范氏为晋士师,鲁文公世奔秦。后归于晋,其处者为刘氏。……汉承尧运,德祚已盛,断蛇著符,旗帜尚赤,协于火德,自然之应,得天统矣。”

推想一下,汉高祖刘邦生前并没有为出身庶民而自卑,甚至父亲、祖父名讳失考,也没有让他不安,更没有去刻意编造,班固凭什么能追溯到唐尧、刘累、范氏呢?刘邦由一介平民(布衣),借助其接受时代呼唤、承担时代大命而成为帝王,而他开创的汉王朝则给后代更多的平民提供了介入权力体系的机遇。

举一个例子。许慎《说文解字》序提供了一个平民升官的信息:“汉兴,有草书。尉律:学僮十七以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又以八体试之,郡移太史并课,最者以为尚书史。书或不正,辄举劾之。”这则信息的要点是:读书可以做官。

后来,汉代实行察举、征辟制,即是通过官吏的举荐、选拔,将有德、有才的平民百姓提拔为官吏。所谓“征辟”,即皇帝特征、聘召人才为“征”,公卿郡守聘任幕僚属官为“辟”。察举、征辟制度冲破了先秦(夏、商、周三代)贵族血缘世袭制的藩篱,给平民百姓一个进入权力体系的机会。西汉时代,荐举制逐步成熟,以致“汉官无贵族,平民可封侯”。这是汉高祖刘邦开创的政治奇观。

许倬云先生在《汉之为汉》一文中指出:汉朝经过了政权的整合、经济网络的整合、宗教文化方面的整合,一个无所不包的“文化群”——“汉人”得以形成。“汉人”是一种“文化群”,不同于西方的血缘“族群”,由“汉人”创造的“汉文化”因为超越了血缘局限而具有宏大、宽容、不自限的特质。

■新闻背景

1月2日,由徐州市文广旅局策划,张逸马、王虎作曲,屠洪刚演唱的歌曲《大风歌》在央视《经典咏流传》节目中播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康震在点评时说:刘邦建立了大汉王朝,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很深的文化印记,汉朝的“汉”早就超出了作为一个王朝名称的符号,而成为中华文明非常重要的标识之一,而且在世界历史的发展当中也起到了不可小视的巨大的推动力。

西汉建立后,承袭秦制,建立了一套以丞相为核心的中央官僚体制。汉朝在承秦的基础上又进行了哪些改革?本期专题,由徐州文史学者田秉锷阐述源自汉高祖刘邦的诸项革新。

■结语

汉代的制度建设,在维持了四百年之后,并没有随着汉朝的终结而终结。汉朝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文化制度尤其是文化精神得以在后续的王朝保存并传播。所以,我们说汉制度、汉文化有一种“超时”色彩,“汉文化”既是“朝代文化”,又是我们生生不息的“民族文化”。两千年间,还没有哪一个王朝的文化有如此的生命力或影响力。

总第4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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