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林

查阅《全唐诗》和《全宋词》，内容中有“清明”、“寒食”字样的唐诗有335首，宋词达520首，《全唐诗》中直接写清明相关题材的诗歌就有76首。

唐代诗人杜牧所作的《清明》绝句，被称为“清明诗”的扛鼎之作，诗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小诗音节和谐，用语清新，境界优美，兴味隐跃。境与情都是“湿漉漉”的，充满了“水分”。那雨纷纷洒洒，沾湿了清明的花花草草，濡湿了路人的衣衫鞋履，也浸湿了人们心头的愁绪……

其实，不仅此诗，披览那浩如烟海的清明诗，也大都“湿漉漉”的。

清明多雨，尤其是江南，这是由我国特定的气候决定的。今人钱钟书在《清明口号》中指出了这一点：“清明时节雨昏沉，名唤清明滥到今。也似重阳无实际，满城风雨是重阴。”清明的天空总是阴阴的，下着霏霏的细雨，细雨凉丝丝的，如烟如雾，如游丝一般轻轻地摇曳在垄亩间，原野上，花丛中，把现实的一切空濛成幻象。

清明诗词中也大多写了雨，那雨是“细雨千丝不成点，如何也解滴檐声”（宋代杨万里《清明雨寒八首》），那雨是“冷雨凄风连午夜，飞花流水一年春”（宋代吴儆《清明阴雨呈南舍》，那雨“要看湖山滴翠微”（宋代韩元吉《清明日雨中同中甫子云二兄集湖上》，那雨“打落残花一片无”（宋代赵处澹《清明雨中》），那雨打湿了清明，也打湿了人们的心。于是乎，才有了赵处澹的“惧”——“山家最怕清明雨”（《清明雨中》），才有了王迈的“无奈”——“欲探群芳奈雨频”（《清明郊行》），才有了赵蕃的“怨恨”——“只道今年寒食晴，那知风雨在清明”（《清明怀成父》）。

清代著名书画家、“扬州八怪”中的杰出代表郑板桥，也有一阕写及清明的词《浪淘沙代暮春》，有句：“小楼忽洒夜窗声，卧听潇潇还渐渐，湿了清明。”这位大人不愧为书画家，你看他笔下的一个“湿”字，将清明前后多雨阴湿的天气特点，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清明节，是祭祀先人的节日。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一首《寒食野望吟》：“乌啼鹊躁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离别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宋代诗人高翥《清明》诗有云：“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生动地描绘了感人的郊野扫墓悼念亡灵的场面。清明的扫墓祀祖，无端地使清明多了些哭声，多了些泪水，清明纵然不雨，也“湿”了。

清明节也是撩拨人们愁绪的日子。宋代黄庭坚《清明》中有句“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垅只生愁”，平常人就是如此了，而那些羁留异乡的游子，则只能在漂泊的地方感应清明的气息，徒生淡淡的无奈和无以排解的惆怅，正如宋代徐集孙《清明》诗中所言：“春风客里动经年，寂寞松楸入梦边。斗酒谁为寒食奠，懒将杨柳插门前。”

面对清明节踏青、祭扫等各种活动，佳人迟暮、英雄白首、故园情、家国梦，种种烦恼愁绪也都纷至，宋代释斯植《清明》诗就有“南楼烟雨清明日，正是佳人堕泪时”，宋代何应龙《清明》诗就有“唤起十年心上事，春风楼下卖花声”，宋代汪元量《湖州歌》就有“受降城下草离离，寒食清明只自悲。汉寝秦陵今何在，莺花无主雨如丝”，就连祭扫引发的人生思考也令人愁肠百结，如宋代真山民《清明》诗：“清明今日是，原上一经过。新葬冢无数，未来人更多。此生曾悟否，不乐复如何。莫待浇坟土，樽前且醉歌。”

丰子恺有一名句——人生难得两清明，他指的是“时节清明，政治清明”。可世事偏不如意，得遇清明佳节，又怎能不愁绪丛生，心潮如水呢？

中国的文人喜欢伤感的东西，这似乎是一种传统。清明多雨，清明多泪，清明多“欲断魂”潮如水的心情，这些又不能不被诗人们一一反映在清明诗词里，这就无怪乎古人的清明诗大都是湿漉漉、水淋淋的，搦一把一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