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蕾

说到过年，不少人感受到的年味儿越来越淡了，对于年味儿，我妈有过精准的概括：一个是现在想吃啥穿啥，平时就能吃得着穿得着，不指着过年；另一个就是现在准备年货大多靠买，过去不一样，买只占一小部分，大部分都靠自己做。想想也是，我小时候自从进了腊月，大人就一天不得闲，日头好的话忙得棉袄穿不住，那轰轰烈烈的气氛，年味能不足吗？

进了腊月，妈妈忙着家务之余，就把攒的布糊成骨子，再一张张裁了，纳鞋底做鞋面，准备一家人过年穿的新鞋。棉袄年年做新的是不可能的，但是外面的罩衣得做件新的，裤子也得新做，这些都得买好布料，到裁缝那量了身排队——腊月里裁缝生意忙得有人得到年三十后半夜才能拿到新衣服。但不管怎么样，要保证大年初一一家人从头新到脚。

酿酒酿、炸炒米、炒瓜子花生蚕豆、杀猪、腌风鸡咸货，这些都可以早点着手，发酵腌制需要时间来保证风味，而炸炒米和炒货只要密封，能保存很久不影响口感味道。磨豆腐、蒸包子年糕因为要注意保存时长，一般都得到腊月二十以后。

我们家所在的生产队有条河，所以进了腊月忙年时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拉鱼。

我们队的人家都是沿河而居，靠水吃水，春天队里买了鱼苗放进河里，河通到大河，一头是坝，一头是闸，也从不喂什么饲料，所以这些鱼基本上算野生的。到了腊月，这些鱼长大了，是年货单子上的重要一笔。拉鱼的日子总要到腊月二十三四，因为鱼也是鲜货，保存不了太久。

定下了拉鱼的日子，对小孩子们来说，就是一项重大的娱乐活动要开始了。拉鱼那天，上午太阳升高了，气温上来了，一挂巨大的渔网从队里北端的大闸下水，在二三十米宽的水面上布开，河两边一边十来个精壮劳力穿着皮叉在水里拉着渔网慢慢往前走，一手拉网，一手还手持竹篙木棒敲击水面，把鱼从岸边往网中间赶。我们家住在这条L字形河的最东南，等拉鱼的队伍转过弯到我们家门前的河段时，日头早已过午。有些孩子从一大早就跟着拉鱼的队伍一路跑，我爸看得严，只有等拉鱼的到了家门前才许出去看热闹。好在我们家是这条路线上的最后一户，到了我们家这边，拉鱼已经到了尾声，也就是最精彩的部分：随着鱼群的集中，水里鱼的密度越来越大，不时有鱼从水中跃起，在空中划出一条条银色的线，它们的命运要看所在的位置，落水仍在网圈中自然是无路可逃，少部分在网边的幸运儿，奋力一跃落在了网外，就算给自己跳出了一条活路。有的运气不好，正好掉在拉网的人手边，被他们眼疾手快地掐住，如果不是太大的，他们往往朝岸上一扔，被反应快的小孩子一把抱住，也不顾腥气，颠颠地抱着去跟父母显摆了。

收网时刻，水中沸腾了，无数的鲢鱼青鱼草鱼鲫鱼在水中挣扎跳动，但因为身边全是同伴无水可以借力，跳不高就被一条条抓到旁边的网袋中，体格太小的则被扔到网外放生，留待明年再长。

等鱼抬上岸，太阳已经要落山了。过磅，把鱼按照品种搭配分成一堆堆，然后写上数字抓阄，一般队里每个人能分到五六斤鱼。每家一般都派小孩子出马，抓到的鱼大同小异，一般都要有一两条大青鱼或草鱼——它们是那时候农村年底最受欢迎的鱼，哪怕再不讲究的人家也会腌个一两条青鱼草鱼；鳊鱼鲫鱼也不少；鲢鱼是每家都会有的，这鱼是河里的主要品种，所以特别多。

等分了鱼回到家，天也黑了。妈妈迅速把鱼分类处理，鲢鱼要挑一条大小适中长得标致的留着；鲫鱼生命力旺，即使出水后折腾一两个小时也不会死，还可以用桶再养一段时间慢慢吃；青鱼头留着红烧，鱼身拿盐腌了，至于鳊鱼白鱼之流，一出水不久就死了，一部分和青鱼头一起红烧，其他也一起腌了。

那天的晚饭当然是以鱼为主，事实上一直到年三十，队里人家几乎顿顿吃鱼，人人一张口就是一股腥味儿。鲢鱼头和豆腐炖成乳白的汤，鱼身和青鱼头以及其他一些腌不上的小鱼一起红烧一大锅，盛在大瓦盆里，每到吃饭就盛一盘出来，可以吃好几天，这个吃法说起来有点腌臜，但是我妈烧菜手艺好，她烧鱼时会放咸菜，有时还放点黄豆或花生米，有一年她把红萝卜切成粗条放在里面，每次烧口感都有变化，不变的是鲜美的味道。第二天盆里的鱼冻成鱼冻冻，这比刚烧完更入味更好吃，就着鱼冻冻，能喝三碗粥！

至于那条标致的鲢鱼，挂在阴凉的地方放几天，到了月底，烧好盛在一只大盘子里，卖相倒真不错。鲢鱼肉有点木渣渣，刺也不少，一向卖不出价来，但是别看它价贱，因为名字取得好，人家可是年三十那道头菜，上桌了就不能动的，要一直摆到初几去，年（鲢）年（鲢）有余（鱼）嘛。等到鲢鱼拿去回锅再端上桌的时候，小孩子们就知道，这个年也过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