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毛毛
这个冬天其实和其他的冬天一样长,但我老觉得它格外的长,因为几十天里它只有几天有阳光。我感觉这个冬天自己像是被囚禁在一个由迷雾、冷雨、冰雪、灰漠的天空筑成的监狱里,而那几天有阳光的日子也只不过是出来放了个风,完全改变不了这个冬天阴冷晦暗的性质。于是我就在这个冬天里拍了一些花,我需要某种明亮、某种艳丽、某种缤纷的生活的希望。
我首先拍了一树山茶花,它在街边的一个小公园里,隐藏在丛丛灌木的深处,我感觉整个冬天,除了我没有人看过它。这棵山茶花树我称之为一棵立体主义的树,因为在同一时间里它让我看到了它所有的沧桑。这棵树齐我大腿根高,半球的形状展开来直径有一米多,有许多花,有的是花苞,有的是微开,有的是半开,有的是盛开,有的开始露疲态,有的已凋谢,地上更是有一地的花瓣。我天天看,天天拍,风里拍雨里拍早晨拍黄昏拍……它的红艳艳的样子宛如一枚枚小小的太阳。我更感受到它们是如此相爱,凋谢的是去世的爷爷奶奶,盛开的是英俊的老爸和美丽的老妈,半开的是姐姐,微开的是小妹,花苞苞还在娘肚里。它们形态不一,但它们在一棵树上,那棵树就是它们共同的家园,它们彼此相扶相望,出生与成长,衰老与死亡,它们全都知道。很久以前我写过一篇文章叫《亲情树》,那是想象的一棵树,而在这个冬天,我真切地看到了它。
我还从高高的江堤上走下,踩着厚厚灰灰焦脆的白杨树叶在江滩上找花。我不知道我在江边能遇上什么花,我感觉空旷无人荒凉的江滩上不会有什么花,但我还是想没准有呢。我走一步脚下哗哗响声一片,走得人胆战心惊的,在大面积如褐色的翻耕过的泥土的落叶上,我忽然眼前一亮,我看到一种奇异的植物,我都不知道它算不算花,但我想还是把它称作花吧,谁让冬天里的花儿这么少呢。它的奇异在于它的每根枝条上的花朵的颜色都不一样,它像一只手掌,也有一只手掌那么大,花朵全由颗粒状的小花构成,有白色,有灰色,有绿色,有淡黄色,有粉红色,我称这棵花树为平行主义的树,它们就像是五姐妹,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形状,只是穿了不一样的衣裳。我在四川的贺麟故居看到过双色茉莉,也就是两种颜色的茉莉在同一根枝头上,那时候我就认为这是个奇迹了,我没想到我居然能在江边看到五种颜色聚于一身的花。怎么说呢?在冬天,看到这个心情总有种阳光冲出云雾般的欣喜和惊奇。后来我查了查,原来这种花叫蛇床,欧阳修还有诗赞美它:“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头已白。”
而这个冬天拍得最多的一朵花是家里的一朵小小的蔷薇,因为它不仅是花盆里唯一的一朵,也是家里大大小小十几盆花中的唯一的一朵,我称它为独立主义的花。12月中旬的时候,它还是一个紧紧包裹着的小拇指大的绿色的花苞,然后一点一点地开放,就像一个小女孩在慢慢地成长,有四十多天了吧,直到今天它完全舒展地开放,我总共拍了一百多张它的照片。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其实我对它的态度比这个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真的很珍爱这朵小花,它那么小,却是那么的繁复,它的花瓣一层层的,错综复杂,我每每想数清它有多少花瓣,可数着数着却数糊涂了,到底也没弄清。虽然我为它拍了那么多照片,可我还是感到遗憾,因为我无法拍出它那种又素净又明艳、又精致又可爱的本质来,它的形状展现着它一流的气质,它的色泽更有着阳光般真挚的温暖。
我爱这些冬天里的花朵,我现在想,它们是我们内心对生活之恋的投射并反过来照耀我们,它们让我们并不曾停下生活的脚步,我们依然在奋力前行,直到走进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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