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可
范小青的每一部作品,总能给她的读者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赤脚医生万泉和》如是,《香火》《我的名字叫王村》如是,长篇小说新作《灭籍记》亦如是。这是一部极具荒诞色彩和先锋意味的小说,讲述了吴正好、叶兰乡、郑永梅等人“寻找”的故事,几乎全程让人忍俊不禁。主人公吴正好在准备婚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张纸——一份送养契约,产生了寻找父亲的亲生父母郑见桥和叶兰乡的念头,从而引出一段特殊的历史以及一系列人物在这段历史中离奇而充满辛酸苦辣的境遇遭际。
小说分为三个部分,三个讲述人,三个叙事视角。
第一部分的讲述人是“孙子”吴正好。他试图寻找父亲吴永辉的亲生父母。经过一番周折,他终于找到了:爷爷郑见桥已经去世,奶奶叶兰乡在养老院。
叶兰乡是第二个讲述人,然而这个叶兰乡并不是叶兰乡,她其实是爷爷的妹妹郑见桃。郑见桃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或者说她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身份里,“叶兰乡”是她最后一个身份。她告诉吴正好,他的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儿子,叫郑永梅。
第三部分的讲述人就是郑永梅,然而这是一个并不存在于现实中、只存在于纸上的人物。他是在那个荒诞的岁月里,叶兰乡为了掩人耳目而虚构出的一个儿子,而这个虚构的儿子像真的一样影响着叶兰乡和她周围的生活。
荒诞离奇的故事,加上荒诞幽默的叙述方式和叙述语言,使这部小说天然就有了黑色幽默的荒诞色彩。在《灭籍记》中,可以让一个子虚乌有的人来讲述故事;人鬼可以对话;同学们可以煞有介事地争相回忆自己与“郑永梅”的过往。玩世不恭的叙述语调,充分体现了“范氏幽默”的神采,深含着对荒诞世界的反讽。梦里梦外,或人或鬼,亦真亦幻,时虚时实,让人莫辨真伪。作家用荒诞之笔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神秘、恍惚、荒诞的世界。
但显然,作家并不是要写一部好玩的荒诞小说(虽然它本身就是一部好玩的小说,可以满足不同读者的阅读兴趣)。关于小说的主题,作家曾经说过:“其实最初‘寻找’这一主题,只是小说的引子。但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先那个‘寻找’主题。”似乎是无心插柳,但是实际上范小青是有着高度自觉的。她写作这部小说就是为了“寻找”,而且她始终陪着小说的主人公在“寻找”。
“寻找”什么?寻找“籍”。
《灭籍记》这个名字有点费解。其实灭籍并不是消除籍,而是寻找被毁灭的籍。籍是什么?它是房契、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出生证、工作证、介绍信……籍只是一张纸,但却是一种契约、一种身份的证明、一种主体的自我确认,更是一种象征、一张无形的命运之网。没有了这张纸,你就什么也不是,你就没有了身份,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存在。在《灭籍记》中,一个活生生的人(郑见桃)因为档案的意外丢失,失去“身份”,不得不盗用各种别人的“身份”,才能艰难地生存下来;而一个并不存在的人(郑永梅),却一直依靠身份“活”在世间。所以,寻找“籍”实质上就是寻找“身份”。
范小青向我们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随着时代的变化,我们越来越不相信人本身,而是越来越依赖于“那张纸”来证明或确立自己。于是每个人都要努力取得各种“籍”,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看似荒谬,但它正是现实的存在。你愿意相信一个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还是相信代表着“身份”的一张纸?答案是明显的,如果没有那张纸,你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这是现代人类社会的普遍性荒诞。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是困扰世界的三大哲学难题,在《灭籍记》中,范小青对人的“身份问题”发出了类似的思考和提问,这让小说具有浓厚的哲学意味。面对“身份问题”,范小青的感叹正是世人的无奈。
《灭籍记》是荒诞的,然而它又是真实的,因为它是从生活中来的,是“建立在‘实’的基础之上”的。现实远比小说荒诞许多。“我在生活中处处可以看到悖论、荒诞,那个真实写故事的自己无法回去了,我要写现实的荒诞和形而上。”范小青认为,现代生活中的身份问题就是时代变化中产生的荒诞。在时代“新”与“旧”交替的时候,旧规则没有被完全打破,新规则也没有完全确立,这时就会产生“缝隙”,这个缝隙里面有荒诞的种子,荒诞的种子就是文学的种子。
《灭籍记》通过一个个荒诞的故事,写出了几代人的生存现状与隐秘心事,展现了作家对历史与现实的深刻反思。小说历史与现实交融,世俗与灵魂纠缠,在看似轻松的幽默荒诞之间,完成了对于“身份”与“命运”的一次严肃而深刻的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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