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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赢椿和他的《便形鸟》

2022年01月05日 10阅读 来源:镇江日报

□ 王春鸣

逛诚品书店,又看见朱赢椿的《便形鸟》。在我心里,他是一个孤胆英雄的艺术家,当然,也非常的不可理喻。他这几年的虫鸟系列,简直就是我们这种所谓读书人的灾难,没有像样的文字,悖离传统的审美。

70年前有个小孩写信给爱因斯坦:“我有几只鹦鹉,很漂亮,颜色多得不得了,我很想知道,颜色是怎么进到鸟的羽毛里去的?”我也想问朱赢椿:“你有那么多只便形鸟,形状和颜色都多得不得了,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我一只也没有?”

所以拿到《便形鸟》,我也像当初看他的《虫子书》一样,先给一个七岁的小班长看,她一翻开影像篇就说:“假的!”我也知道是假的,可是听到她这个结论我还是超级失望,这么小就没有童心了!这假是怎么定义出来的,怎么跟大人一样了?但一边说是假的,她还是忍不住向后翻去,看图谱,读上面便形鸟的名字,然后说第二句话:“这些我都不认识,字也不认识,鸟也不认识。”然后继续翻看,合上书页想了想:“我可能也见过这种鸟的,在外婆家,不过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叫这些名字。”

而一个高中男孩是从图谱篇翻开的:“弥缝、一足、踹歪……这是朱赢椿的《山海经》啊?他收集的是什么时期的传说?”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空空荡荡的。真是无趣。

我们平常所受的教育都是在教我们努力做个正常人,掌握知识、规范、秩序、格物致知……超出这个框架之外的,我们下意识地把它定义为假说、传说。所以从接受这种教育伊始,你就永远不可能有一颗自由而有趣的灵魂了。你失去了发现便形鸟的能力,甚至失去了鉴赏便形鸟的能力。便形鸟是朱贏椿送给大家的艺术真实,也是一个巨大的隐喻,所以,这种失去的程度简直不可估量。

朱赢椿说:“在至今已经发现的一万多种鸟类中,便形鸟不在其中。”其实,在地球亿万正常人中,朱赢椿也不在其中。然而朱赢椿与便形鸟却相遇了。人世间太多的相遇都平常无奇过眼云烟,当然也有少数宛如天雷勾动地火的,而此一人与三百多只便形鸟的邂逅,脱出了常规。朱赢椿解释,这种创造式的相遇是基于好奇心和想象力。

他跟这个世界的相处模式,就是一种乱入方式,美和丑是大多数人的艺术标准,但是朱赢椿好像无视这个常规(那些一味追求美的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那些美不是他自己发现的)。在书籍设计师之外的另一重身份里,朱赢椿总是握着拳头,一身黑衣配一脸好玩的表情,他一摊手,手心里没有养世俗之眼的东西,没有你期待的东西,都是蜗牛、老鼠、蚂蚁和各种虫子……传统意义上的美和审美,在他的虫鸟书系里都被颠覆了。他沉迷于那些被忽视和鄙视的微小事物,将美与不美、渺小与伟大、完整和残缺、孤独和贪玩,聚拢成一束奇妙的火把,又动用设计师的奇思妙想,将形式感也放大到极致,于是《便形鸟》一出,书架上一乱。

《便形鸟》分成影像、图谱和揭秘三部分,三个封面上,一群匪夷所思的便形鸟甩动长长的尾翼,组成完美规整的图案,失控的形状被统一在有序里。万象森列,融通内摄的禅圆,他竟然送给了鸟粪。这封面让人想起荣格画过的无数曼陀罗,据说荣格的第一幅曼陀罗名叫万物体系,恨不得把整个宇宙都装进去了,而《便形鸟》大约是朱赢椿的一幅曼陀罗。

“我抬起头望着远方,鸟已经飞走了。”这是他在回答某个成人的难以回答的问题时出现的场景,人的理性与经验并不能建构一个与宇宙对应的世界,也许只有不可言说的精神才能做到。所以在画便形鸟的过程里,他下意识去做的第一件事大概是认识自己吧!这些便形鸟,虽有外在的梗概,实际上是观心之作。在朱赢椿的艺术世界里,再小的美也从未被忽视,再难以启齿的不足也从未被回避,便形鸟用它们最真实的样子到来。

翻开书,首先是黑白影像篇,从过去到未来,到世界各地,便形鸟的踪迹无处不在,但是放眼天下,只有三四个孩子和一个老人注意到了它们。人们习惯了世俗和唯物,说怪鸟都是骗人的,朱赢椿就隐在那漠然的人群中,放出便形鸟,他不仅看它们,也看其他人有没有看到它们,有没有在看它们。他有点失望吧,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失望吧!

把书倒过来,是彩色的图谱。这些图谱我几年前就在朱赢椿的速写本上看到了,当时很好奇,这些不可思议的色彩和形状中隐隐涌动的张力,还有那种艳异、残缺而完整的气息,是从什么样的能量场抽象出来的。我知道这肯定是朱赢椿艺术症候之一种,不会太正常,但是他对灵感来源秘而不宣,所以渐渐地我也就忘了。如今这本书一出来,撕开中间的《揭秘》,一只只小怪鸟宛如灵魂附体,都活了过来:忍辱看世界的一足、默默然有香气的玄默、栖息之时必择花团锦簇之地的嘉辞……原来原型是这样的啊,是落在大地上的鸟粪的形状啊。

我看过一个美好的童话,里面有个孩子从鸟粪里找到种子,种出了一棵属于自己的树。在孩子的世界里,什么样的事物都有可能深藏着美好。成年人早已痴傻,做不到那样,那么像朱赢椿那样,“当我把衣服上的鸟粪转化成神奇的鸟时,我心里的怨气也慢慢地消了。”也算是可以将就的人生了。

为了使这本书合理,朱赢椿骗我们说这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最平常的甚至是丑陋事物,然后启发自己创造出一个多彩世界。可是我细细地看完他画出的每一只便形鸟,却看到一个孤单单的人,就像从魏晋时代活下来的唯一的一个人,怀着不被理解的妙赏与深情,在他的想象世界里孤单单地爱着。

千山鸟飞绝,却给有心人留下了痕迹。朱赢椿躲在背风的墙角对着一摊鸟粪画画,便形鸟在他的孤独之境纷飞,有的其音易辨,其形难觅,有的有翅膀不能飞翔,有的有眼睛却不能凝望……

他画出了我们的未见,我们心里的懵懂。

每个人的世界里,都会飞过几只变形鸟,有漂亮的羽毛、说不出的形状、好听的鸣叫……也可能有许多不美:大小眼、不能飞、爱狂笑、恶作剧……只不过我们从未像艺术家那样在意过,并认真地赋之以形,冠之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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