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光阴
□朱荣宝
老家在滨江镇天星港南边,老宅是三间七架梁的平房,在风雨中已走过了六七十年,像一本已经发了黄的故事书,虽然它即将消失,但在我的记忆里却永远留存。
从我有记忆起,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艰辛。父亲过世早,靠母亲一人拉扯着我们姐妹四人。记得上小学时,有一年冬天的下午,我们去学校时,天阴沉沉的,可到傍晚放学时,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地上积雪已有近五寸厚。为了不让仅有的一双鞋子踩湿,我脱掉鞋子,卷起裤子,从近三里外的学校往家溜,溜到家时,双脚通红,早已麻木。母亲心疼得要命,她当时想不出好办法,就解开上衣,让我的双脚跷在她身上,让她身上的热气传到我脚上,过了好长时间,脚才有了知觉。我望着慈祥的妈妈,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妈妈辛酸地对我说:“我要想替你做双鞋子,可家里找不到布,要买布要等到发布票”。堂婶知道了,从家里找出一块鞋面布,我妈几乎一夜没有睡给我做了一双新鞋子。
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有一年过大年,每人只分得四两猪肉。除夕,妈妈煮了浅浅一碗红烧肉,她自己吃些青菜豆腐,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姐姐看在眼里,夹了二块肉给妈妈,可她始终不肯吃,最后她将肉给了我和小弟各一块,我想想自己是哥哥,就给了大弟。过年是小孩最高兴的时候,可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总是感到妈妈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我却没有帮她分担的办法。
每年春二三月,家里缺粮缺草,所幸田里的秧草长得较好,每天中午,妈妈割一篮子秧草回来煮酸粥,酸粥里只见秧草不见米,一碗粥吃到最后也只有一口米。妈妈把吃剩的酸粥汤用碗盛起来,用三根筷子支在锅与锅之间的汤罐里,把碗放在汤罐上,盖上盖子。我每天傍晚放学一到家,就端起碗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下去,既解饿又解渴。我们住在长江边,是靠吃秧草长大的孩子。从小养成的饮食爱好和习惯,往往能影响人的一生。长大后一直到现在,我总感到秧草还没吃够。每年都要煮几次秧草粥,因为这是妈妈留下的味道。
初中毕业后,考取省泰兴中学,可家里很穷,哪有钱让我上学?庄邻都替我发愁,说:“有水车没车车,有车车没水车”,意思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考不取学校,我家没钱,偏偏小孩能考取。有两个好心的庄邻,他们家有人在外地厂里做工人,主动向妈妈提出可以借些钱,妈妈考虑,借人家的钱要到猴年马月能还?我想不去上,可她坚决不肯,她说,即使滚钉板也要让我去上高中。后来她下狠心卖掉陪嫁的橱子和四仙桌子,凑足了我报名的钱。妈妈的房间里从此变得空荡荡的,可她心里踏实了,晚上反而能睡得着觉了。
许多庄邻都为我家担心,说我家的老宅顶梁柱只比手臂粗一点,所幸几十年来房屋没有倒塌。纤弱的妈妈就像顶梁柱,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让我们一个个长大。弟妹先后成家立业,我也在泰兴城区落了户。妈妈总是希望我们星期日、节假日回去,每次一到家,她就喜笑颜开,手脚变快了,说话声音也响亮起来,连简陋的老宅,也被人声塞满,兴奋得吱吱作响,呈现出欢乐、饱满的样子。
一件件、一桩桩,在老宅发生的往事,充满了深深的母子情、手足情、庄邻亲友情,说一天也说不完……
妈妈不幸去世,之后很长时间,我每次跨进大门,悲痛欲绝。后来,老宅门被锁上。沧桑岁月,年复一年。老宅老了,已一身疾病,灶台破旧,汤罐锈蚀,窗沿坍塌,外墙开裂,寒风一吹就一阵瑟缩。没有了妈妈的老宅,再也不是家了。
这些年,每逢节假日,我总要回去看看。只有屋后那两棵银杏树,仍然在播撒一地绿阴。
202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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