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俊萍
这是一本特别的书,也是一次特别的分享会。很少有作家愿意这样无遮无挡地呈现自己,也很少有评论家肯这样用心来解读作家本人。如这本书中所说,作家与评论家是不同的两种人,创作与研究也是文学作坊中不同的两大工种。而眼前的评论家和作家,在近三十年文学园地的共同躬耕中,情谊早已跨越文字构成的虚幻世界,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紧密关联、惺惺相惜。
《伫立虚构》一书,以图文的立体方式展示出毕飞宇的人生轨迹和文学轨迹。读者、评论家及作家本人寻踪追迹,各自探寻到无穷意义。
二十年前,我在《小说月报》看到《青衣》,第一次知道毕飞宇的名字。那时刚离开校园不久,满脑子的理想主义,一口气读完这篇九万字的小说,至今犹记读完后震撼的心情。作家笔如利刃,冷峻刻划中,撕开虚假的脉脉温情,将现实和人性毫无保留地袒露。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喜欢里面的一些人物,他们功利、狭隘、灰暗、局促,完全不符合当时的我对于生活的热望。然而这些年,却常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真切触摸到小说中某个冰凉的心境。生而为人,有光明必有黑暗,有通达必有挣扎,人生情节虽各不相同,道理却是相通,领悟还在各人。
此后若干年,我读到许多毕飞宇的作品。这个笔力稳健的作家,具备超乎常人的敏锐和洞察力。他常以直接的方式铺陈故事,让读者迅速身临其境,以简炼的手法塑造人物,使角色呼之欲出,却把最具思想性的东西深埋其中,用心的读者如同要穿越神奇的密林,循着作者一路留下的标记,方能抵达宝藏的洞口。
分享会中,有学生读者向毕飞宇提问:如何写好小说?怎样提高中稿率?怎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前两个问题,他回答需要广泛地阅读和诚实地书写。对最后一个问题,他升腾起愤怒的情绪,但很快克制住了。他说,不要在别人身上寻求人生的意义。
一位播音主持专业的女生现场朗诵《青衣》的片断。毕飞宇的表情有点无奈。他提到这段文字非他所写,而且他在不同场合已听过不下两百遍。它像是小说梗概,但被加入过多主观臆想。真正的小说是留空间给读者的。作家的本意,更多在寻找读者的共鸣,而不该纠结在创作出的情节和人物上。
晓华老师制作出的《毕飞宇大事年表》,记载了他的几乎所有作品。从“孤岛”始,到“明天遥遥无期”“彼此毫无关联”,再到过后的若干若干……毕飞宇最大的特点是从未停止过有关人性与社会责任的思考,这种自我思考孤寂而充满折磨意味,但对个人成长来说必不可少。惟有坚持自我思考,才能去除年轻一代的浮躁。
相对于读者的自由状态,评论家的工作要艰辛许多。
晓华老师说,新时期以来,有“现代文学看浙江,当代文学看江苏”的说法。所以,几乎每一位江苏的评论家,都是一只眼睛紧盯着那些风头劲健的作家,另一只眼睛则如同雷达一般不时地扫描着文坛,以发现那些崭露头角的文学新星。
汪政与毕飞宇的初次见面在1995年。“一个是还在一所百年老校里做着语文老师的教书先生,一个是正处在写作的上升期、英气逼人的青年作家。”“自从认识以后,记忆中好像一直在讨论文学,话题非常广泛。”他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汪政、晓华看重小说“日常生活的叙事伦理”,同时关注文学形式美,毕飞宇小说浓郁的“现实性”和“思想性”,恰恰与此步调一致。
《伫立虚构》一书中,晓华、汪政老师对毕飞宇的创作进行了漫步式的评说。评说由晓华以散文笔调写出,看似随意却严谨精确。从毕飞宇最初创作时的各种文体,到短篇小说的成熟期,到中篇小说的丰收季,再到长篇小说的形成及表现方式的成熟完善,逐一来过,客观全面,没有轻率跳过的节点。谦恭敬业的评论家如明镜,真实地投射出作家的发展历程:那些有意识或无意识中存在的特色、无数次厚积薄发中的获得、所有好的与坏的东西。
对于这本载有宝贵影像的书,毕飞宇说,展示了他的个体生命和历史,重现经历过的事、认识的人、走过的路,使他意识到人生充满存在的意义,没有那么苍白。平实的言辞之中,饱含深情。这个一贯不形于色的作家,看向主持人和评论家的目光平和又充满信赖,看向读者,无论是正在成长中的新一代,还是多年来在文学世界里相知相伴的老朋友,目光同样充满暖意。
书的最后一章为“如歌的行板”,这样的安排很有深意。忧郁的少年——苏北少年“堂吉诃德”,在“写满字的大地”,进行着多年寂寞艰辛的耕耘,跨出“人生一大步”,在与外界的交流、碰撞、切磋中,获得写作事业“一加一大于二”的发展,“坚持做自己”是他盛名之下内心的原则,“小说的拐杖“和“文学的课堂”是他伫守的方式,而最后“如歌的行板”是写作家自身的行走。人的一生,向前走的时候,有时要回头看看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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