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唐代石经幢中的海陵故事

市城建档案馆收藏的一件唐代泰州佛教石经幢，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历史文物。这件石经幢表面刻有多行文字，字迹非常清晰，笔法浑圆饱满，属于书法文物精品。文字内容主要记载唐代著名佛教经书翻译家伽梵达摩翻译的经典《大悲心陀罗尼经》。

其中，也出现了关于泰州“海陵”的记载，特别还出现了县令崔鲁的记载。这为泰州建城史及地名演变、职官史研究等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历史价值和学术研究价值。经过仔细辨析、对比碑刻文字，可知泰州在唐代就已经称为“海陵”。这也符合《旧唐书》中关于泰州“海陵”的文献记载。这件石经幢的具体来源，为泰州唐代南山寺旧物的可能性非常大。

石经幢藏于

泰州市城建档案馆

泰州稻河历史街区的老泰州展示厅，展出一件泰州市城建档案馆收藏的唐代石经幢。唐代中期佛教密宗传入我国后，佛经被写经人书写在丝织的幢幡上，之后为了幢幡上的佛经能够长久保存，其载体被逐渐换成了石柱，石经幢由此产生。石经幢一般由幢顶、幢身和基座三部分组成。其主体是幢身，多呈六边或八边形。幢身刻经文，基座和幢顶则雕饰花卉、云纹以及佛、菩萨像。在我国五代两宋时最多，一般安置于寺院等地，也有安放在墓道、墓中、墓旁的。我国经幢多为石质，铁铸较少。

泰州这件石经幢，是泰州地区少有的一件唐代精美文物。石经幢上刻有文字，文字书写浑厚有力，堪称书法精品。在石经幢残件部分雕刻有一尊佛像图案。可惜的是石经幢仅剩幢身的一部分。幢为八边形，残件高37厘米、宽26.5厘米。

这件石经幢幢身现存以下石刻文字内容：

士无尽灯之义也同道君子幸留意

承议郎守海陵县令柱国崔鲁记

得智慧眼

南无大悲观世音

愿我速度一切众

南无大悲

得越苦海

南无大悲观世音

愿我速得戒足道

南无大悲

同法性身

我若向刀山

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火汤

火汤自

自调伏

我若向畜生

自得大智慧

菩提萨跢婆耶

……

可以看出，这件石经幢上的文字是佛经《大悲心陀罗尼经》的一部分经文，这部经书由唐代著名佛经翻译家伽梵达摩译，全称《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略称《千手经》。“释尊法，西印度人也，梵云伽梵达磨，华云尊法。远踰沙碛,来抵中华，有传译之心,坚化导之愿。”

伽梵达摩为西印度人，他曾翻译了多部佛教经典。《千手经》译本比较多，均系唐朝有名高僧翻译，例如不空、智通、金刚智、菩提流志等人。根据佛经记载，伽梵达摩所译之《千手经》是流通本。从敦煌壁画和藏经洞出土的绢、纸遗画看，也可以得出伽梵达摩译本是《千手经变》图像的主要依据，今收于《大正藏》第二十册。现时流通之《大悲咒》，即此经宣说之咒语。《大悲咒》在我国广为佛子所奉持。以大悲咒所加持之水，称为大悲水。有关大悲咒之经典，除上述译本之外，另有金刚智、不空等人所译，俱载于《大正藏》第二十册。

唐代的译经工作基本上由国家主持，其成绩是很可观的。这从太宗贞观三年（629年）开始，组织译场，历朝相沿，直到宪宗元和六年（811年）才终止。前后译师二十六人。伽梵达摩就是这二十六译师之一。

崔鲁应为

海陵置县后首任县令

关于泰州这件唐代石经幢，值得去考究一番的是刻文中的这句：“承议郎守海陵县令柱国崔鲁记。”

那么，承议郎在唐代是什么官职呢？“朝议郎、承议郎、正六品。”可见，承议郎是文官正六品。“贞观令，以职事高者为守，职事卑者为行。”“永徽已来，欠一阶者，或为兼，或带散官，或为守，参而用之。其两职事者亦为兼，颇相错乱。其欠一阶之兼，古念反。其两职事之兼，古恬反。字同音异耳。咸亨二年，始一切为守。”由此可见，崔鲁应为海陵置县后首任县令的可能性较大。

“从第二品：尚书左右仆射、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京兆、河南、太原等七府牧，大都督（扬、幽、潞、陕、灵），大都护（单于、安西。已上职事官），光禄大夫（文散官），镇军大将军（武散官），开国县公爵、柱国（勋官）。”柱国作为勋官官称的一种，授给有功者，有品级而无职掌。“勋官者，出于周、齐交战之际。武德初，杂用隋制，至七年颁令，定用上柱国、柱国、上大将军、大将军、上轻车都尉、轻车都尉、上骑都尉、骑都尉、骁骑尉、飞骑尉、云骑尉、武骑尉，凡十二等，起正二品，至从七品。”

武德初开始，定制柱国官级从正二品到从七品。崔鲁作为柱国县令，七品级别是符合当时的规定的。崔鲁身为柱国，可见其是获得过一定功勋的。由此可见，崔鲁应为海陵置县后首任县令且身有勋官品级。

《旧唐书》中没有崔鲁的相关记载，笔者经过仔细对比，发现《旧唐书》卷七《中宗睿宗纪》有崔玄暐与海陵的记载：“癸巳，侍中敬晖封为平阳郡王；侍中桓彦范扶阳郡王，赐姓韦氏；中书令张柬之汉阳郡王；中书令袁恕己南阳郡王；特进崔玄暐海陵郡王：并加授特进，罢知政事。”特进官阶正二品。海陵现为泰州市下辖的一个区，唐武德七年吴州废，吴陵县复为海陵县，属邗州。武德九年，邗州改称扬州，海陵县属扬州。崔玄暐曾被封为海陵郡王。

那么，泰州这件石经幢上的崔鲁是否与《旧唐书》中所说的海陵郡王崔玄暐有关，这值得研究。

《唐才子传》中明确记载：“崔鲁或作橹，鲁，广明间举进士。工为杂文，才丽而荡。诗慕杜紫微风范，警句绝多。鲁诗善于状景咏物，读之如咽冰雪，心爽神怡，能远声病，气象清楚，格调且高，中间别有一种风情，佳作也。诗三百余篇，名无机集，今传。”

崔鲁为广明年间进士，广明为唐僖宗年号，时间为880-881年。在《全唐诗》中有一首张蠙的诗作，其名为《别后寄友生（一作崔鲁诗）》，即“别后寄崔鲁”：“上马如飞鸟，飘然隔去尘。共看今夜月，独作异乡人。就养江南熟，移居井赋新。襄阳曾卜隐，应与孟家邻。”

张蠙是唐乾符年间进士，唐亡后，杨吴政权时期，他历任宜兴县令、江都少尹、光禄卿、卫尉卿等职。他做官的地方如江都距离当时的海陵非常近，结识崔鲁这样的好友并作诗留念再平常不过了。泰州这件石经幢上提到崔鲁更加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在当时，崔鲁是海陵县令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经文中刻有

“海陵”一词

经幢所刻文字中有“海陵”二字，这是关于泰州比较早的实物文献记载，弥足珍贵。泰州有2100多年的建城史，秦称海阳，汉称海陵，州建南唐。夏、商时，为滨海临江地区，属《尚书·禹贡》所称“九州”之一的扬州。西周时期，泰州称为海阳，属吴国。“乾元元年，复为扬州。自后置淮南节度使，亲王为都督，领使；长史为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恒以此为治所。旧领县四：江都、六合、海陵、高邮。”

唐高祖武德三年，海陵县改称吴陵县，以县设置吴州。武德七年吴州废，复称海陵县，属邗州。武德九年，邗州改称扬州，海陵县属扬州。“冬十月癸丑朔。丁巳，罢扬州海陵监牧。”“海陵汉县，属临淮郡。至隋，属南兖州。武德二年，属扬州，景龙二年，分置海安县。”“海陵是扬州大县，土田饶沃，人户众多，自置监牧已来，或闻有所妨废。又计每年马数甚少，若以所用钱收市，则必有馀。”我们可以看出，唐代文献中就有多处关于海陵的记载。唐初武德年间，海陵属扬州。但是，泰州地区与唐代“海陵”有关的文物遗存却非常少。

这件唐代石经幢中出现“海陵”一词，从实物角度证明了泰州在唐代已称为海陵。“昇元元年十一月己未，升东都海陵县为泰州，割盐城、泰兴、如皋、兴化县属焉。”南唐昇元元年（937年）海陵县升为泰州。1955年，泰州地区考古出土的《泰州重展筑子城记碑》中记载了海陵县升级为泰州的历史事实。碑文中这样记载道：“泰州重展筑子城记

盖闻乾列星曦，斡运三皇之力；坤浮岳渎，镇流九禹之功。是知福地会时，神州有主，其为盛矣，可略言乎？窃以当州即汉朝旧海陵制邑也，自丁酉岁仲冬月，奉勅旨，改为是郡，莫不天文焕举，光数百载之镃基；地利显分，富一千里之黔庶。咸醝赡溢，职赋殷繁，可谓水陆要津，咽喉剧郡。以兹升建，为属勋贤。”碑文记载说明海陵当时富甲一方，交通位置重要，故升为州。这与文献记载相吻合。

崔鲁是以海陵县令的身份题写的这件石经幢的经文的。因此，可以断定这件石经幢的年代应该是南唐昇元元年海陵县升为州（937年）之前而立。《唐才子传》中记载崔鲁或作橹，广明间举进士。广明年间即880至881年。也就是说这件石经幢经文题刻于公元881至937年之间。

因此，这件石经幢经文题写形成的具体时间应该有两种可能性：唐僖宗时期到唐朝末年或者是五代十国的吴时期。

唐僖宗时期，崇尚佛教，南山寺就是在唐僖宗时期被赐名为“护国寺”的。根据《唐才子传》记载，可知崔鲁恰好也是唐僖宗广明年间进士。其考中进士后，被朝廷任命为海陵县县令的可能性是有的。

第二种可能性就是南吴时期，笔者认为这件石经幢形成于吴的可能性较大。吴(907-937年)是五代时十国之一。为杨行密所建。唐昭宗景福元年(892年)杨行密为淮南节度使，据扬州。天复二年(902年)拜东面诸道行营都统、检校太师、中书令、吴王，建都广陵(即扬州)，称江都府。杨行密注意招集流亡，奖励农桑，使江淮一带社会经济有所恢复。南吴时期，泰州归江都府管辖，杨行密注意招集流亡，任用贤能之士为各地官员，旨在发展经济。“上马如飞鸟，飘然隔去尘。共看今夜月，独作异乡人。”从诗中可以看出张蠙流亡异乡恋家之情。而张蠙曾任江都少尹之职，江都紧靠海陵县，张蠙和崔鲁两人“共看今夜月，独作异乡人”再合理不过了。

石经幢或是

南山寺旧物

这件唐代石经幢是被县令崔鲁置于泰州何处同样值得推敲。“窃以奉空王之大教，尊阿育之灵踪，崇雁塔於九重，卫鸿图於万祀。梵刹既当於圆就，宝幢是镇於方隅。遂命选以工人，凿於巨石，琢鞭来之坚固，状涌出之规仪，玉削霜标，花雕八面，勒佛顶随求之嘉句，为尘笼沙界之良因。所愿家国咸康，封疆永肃，祖世俱乘於多福，宗亲常沐於慈恩。”

从《全唐文》中关于石经幢的记载可以看出，石经幢多立于寺庙内，意在保家国康宁平安，疆土稳固，世代多福。能让柱国县令崔鲁为其书写经文的寺庙应该是泰州地区当时地位比较高的寺庙。笔者认为这件石经幢与泰州南山律寺有较大关系。

南山律寺位于泰州老城东南。清代《道光泰州志》中有关于南山寺的记载。“南山寺始建于唐乾符三年，唐僖宗赐寺额名‘护国寺’。北宋治平元年改名‘资福禅院’，政和七年改为道观，名‘神霄玉清万寿宫’。”南宋建炎元年（1127年）复为僧庙，改名资福禅寺，淳熙十年（1183年）寺毁。绍熙年间由僧绍信、觉妙重建。嘉定年间立戒坛。明代又改为祝圣道场，并且设僧正司(管理佛教的机构)，永乐十八年（1420年）铸铁钟，崇祯五年（1632年）天竺僧方志重建浮屠。在南山寺的兴衰演变过程中，由寺庙到道观，再由道观转为佛寺，其名称也随建筑群的使用功能转换而多次发生变化。

南山寺的寺名另有一种说法，其寺址位于泰州城南边，靠近南山，泰州当地人习惯称其为南山寺。据史料记载，南山寺曾为古代祝圣道场。所谓祝圣道场，就是在一些特殊的纪念日里为皇帝祈求千秋万岁的地方，这表明了南山寺在历史上的地位是比较高的。

南山律寺在唐代被唐僖宗赐寺额名“护国寺”，说明其影响力是比较大的。崔鲁作为唐朝海陵县令，“京畿及天下诸县令之职，皆掌导扬风化，抚字黎氓，敦四人之业，崇五土之利，养鳏寡，恤孤穷。审察冤屈，躬亲狱讼，务知百姓之疾苦。”唐代朝廷对县令职责具有明确的要求，其中倡导百姓有好的风化就是一条考核官员的主要依据。同时崔鲁又有受封朝廷柱国功勋的荣誉，他为泰州南山律寺题写石经幢经文也是合乎情理的。

（作者单位：泰州市博物馆，本文原载于《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