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红轩

《老子》第四十章：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如果我们把它换成主动句，则成：

无生有，有生天下万物。

这样，我们就可以与第四十二章对照来看：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可见，“道”等于“无”。

可是第二十五章又说：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所谓“有物”“先天地生”，“为天地母”，不就是说的宇宙诞生之前吗？当然，作为一种早期的朴素的宇宙发生论，我们无意把它与今日的宇宙大爆炸理论画等号，它的意义在于提出了一个去神话的现代性命题。

第二十一章：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第十四章：

视之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搏之不得曰微。……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

既曰“有物”“有象”“有精”（微小的物质），又说“夷”“希”“微”（因微小而感官难以及之），显然又是一个实然的存在。而“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不过是说我们看不见它，听不到它，摸不着它，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恍惚”的存在。

可见，这里的“道/无”并非指毫无一物（这是否也反映了老子的两难：如果说“有（一）生有（二、三、万物）”，显然还没有抵达最后的根源；如果说“无生有”，又是反人类之经验的，因此，它就不是我们所理解的数学意义上的“零”。径直说，它还是“有”（之所以说是“无”，只是因为我们的感觉不能抵达它）。既然是“有”，就存在一个此“有”又是从何而来的问题。

西方人也讨论过有生于无。有一种推论是这样的：

如果让0代表虚无，1代表存在，那么，世界如何从0得到1？其方案是：

0=1-1

这种没有物质内容的数字游戏，不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后来霍金还真给它添加了物质内容：“想象一下，一个人想在平地上建造一座小山。那座山将代表宇宙。为了造这座小山，他在地上挖了一个洞并用土来堆他的山。当然他不只是在建一座小山，他还挖了一个洞，实际上是山的一个负版本。那个洞里面的东西现在已经变成山丘，所以这一切都完美地平衡。这就是宇宙开端背后的原理：大爆炸产生了大量的正能量，它同时也产生同样多的负能量。通过这种方式，正的和负的加起来总是为零。”这不正是那个0=1-1（转换成0=1+（-1）或许更好理解些）吗？

可是，挖土堆山，也首先得有一块地供人来挖不是？大爆炸之前，也总得有一个可以爆炸的东西不是？所以，霍金在另一处又说：“当我们在时间中回到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宇宙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它最终达到这样的程度，即整个宇宙是一个如此小的空间，它实际上是一个无限小的、无穷密集的黑洞。”这个黑洞也就是此前人们所说的“奇点”，有人确定它的半径相当于质子的半径的1万亿分之一（这不就是“精”“稀”“微”吗？虽然它与老子所说未必是一回事）。尽管如此之微，但毕竟不是零，所以仍不能说是无。

这样，问题就还没有完：宇宙诞生（大爆炸）之前的那个黑洞/奇点又是从哪儿来的？也就是说，它还没有抵达“最后的根源”。

看来，这似乎是一个没有终止的游戏：每当撤去一层帘幕，总还有一层帘幕在那里。

而人类对此也总是乐此不疲。这也许正是大自然的一种狡计：宇宙通过人类使自己敞亮，人类也从这种游戏中获得了乐趣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