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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湾植物志

2022年01月07日 10阅读 来源:泰州日报

它们和浓艳无关,和主流审美与价值取向无涉。但它们牵引着你的目光向下,学会平视众生,亲近泥土与蝼蚁。

一个自足的园林生态系统里,除了锦上添花的培植型花卉,总少不了一些不速之客,通常它们会被园林工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剪除。但天然的落地生根的韧劲,使它们在东风的召唤下,地下的根茎又开始抽枝拔节。

惊蛰过后,它们和那些蛰居的冬虫们一道醒来。满眼里除了婆婆纳、繁缕的星眼灼灼闪烁,那些隐逸在花团锦簇背后的绿意,就是一个个跌入人间的精灵。一场好雨过后,河畔沟头、土坡洼地,一簇簇新鲜的嫩芽成了季节的调色板上格外明艳的一抹。

薤,又名野葱。野葱大片地长在韭兰地里,毫不起眼。韭兰呈现委地的匍匐状.野葱虽其貌不扬,然而身姿挺拔,显得顾盼自雄、亭亭而立。这使它在整饬的韭兰丛中拥有很高的辨识度。有时候,做着菜忽然发现缺了一道佐料,不急,我打开后门,拽一把野葱。辛烈的葱香就带着泥土的厚重气息叩开了味蕾。更多时候,野葱是鸡蛋的绝配.蒸鸡蛋,炒鸡蛋,那份甘香比小米葱来得更浓烈。这一畦的野葱呈野蛮原生状态,每一年的开春开始崭露头角,并不繁茂,然而颇顽强。算起来,从它那个雅致的学名开始,古老的诗篇里就有了它的身影,“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是一首音韵参差的挽歌,是曹操诗行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生之悲怆。然而,野葱本身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根茎深扎在地层,吸附天地灵气月露精华,给人的却是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的生之慰藉。

如果我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应该早注意到隔三岔五,总有一个老阿姨拎一只塑料袋在园子里寻寻觅觅,目光四处逡巡。她寻什么呢?那些野葱虽不显眼,却在一片坡地上亭亭而立,并不难发现。究竟这里还有什么宝藏?我显然后知后觉了。直到某一天,我去河边端详那窝在浅水里嬉戏的野鸭,看得心驰神荡怡然忘我。野鸭们相继一个猛子消失在对岸的河坎后,才不舍而去。我的身边有一丛茂盛的新茅,长长的叶缘显出锋芒。这个家伙是要远远避开的。可是,脚下却有一蓬葳蕤的绿叶植物,我蹲下去仔细辨认,叶似芹菜,而茎短小,正拿不准。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百度了一下水芹的词条,果然形貌相仿,也解开了那些寻寻觅觅的谜底。我于是采来满掬,佐以油盐糖酱清炒,满口清气。水芹性凉,入口有一丝清苦之味,然而耐咀嚼有回甘。有一定的药理,可入药。

走过水湾那座晃悠悠的吊桥,堤岸边的灌木下蛰伏着大片的水芹。物质的丰富已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似乎并不必为此劳神搜求。可是,这种寻寻觅觅自有一种事必躬亲的乐趣和浑然天成的滋味。

这一片隐伏在灌木下的水芹,与超市里售卖的水芹外观有别,茎叶较细瘦矮小,然滋味相类,散发温和内敛的香气。《列子·杨朱》中有一个故事,乡野之人爱芹,夸耀于人前,乡中豪富纳罕,品尝后只觉:蛰于口,而惨于腹。“献芹”一词的戏谑意味渐失,遂成自谦之词。时至今日,植物生长的田园从旷野走入了人工的园圃和大棚,这些风味天然的野蔬以物稀为贵,俨然已是筵席之外竞相争逐的美味了吧。

婆婆丁、泽漆、紫花地丁是泥土的亲昵者,以匍匐之姿亲近泥土芳泽。薇则不同,它修颀窈窕,群聚丛生,一大片簇拥着,在春风里摇曳招展。它们是诗经里走来的一群情怀热烈的山野女子,在桑间濮上,鬓边插一抹艳异的紫,只为春风唱一支情歌。薇是过于书面化的称呼,幼年在乡间,乡野的孩子叫它“荞荞”、“野豌豆儿”,真正的豌豆什么样儿,滋味若何,只在我们的想象中。荞荞的豆荚里有米粒大的豆子,苦涩又清甜,是一种层次丰富的味觉体验。心窍活络的还把它做成口哨,吹出一种尖锐悠长的哨音。贫乏的生活开启了心智,乡野的孩子手巧着哩,芦管削出管腔里的薄膜形成共振,芦叶层层卷成哨状,都能吹出山野之音,裹挟着浓郁的河流与青草的气息。现在明白了,“荞荞”原来是一个叫“薇”的诗经女子,对遥远的故乡说出的一段土味情话吧。

记得一个长在南国竹乡的作者写道,在丛篁把天色染青的仲春,一场好雨过后,你去竹园细听,那里有哔哔啵啵的生命的鼓点一声一声敲开地皮,笋尖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和你藏猫猫,你一蒙眼的工夫它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屋后有两处竹林,一处在坡下的洼地里,三三五五不成气候,我在坡上的枣树打枣时,一抬手就够着枝梢。这里我是不去的,那片枯枝杂草覆盖的沟坎里不知隐伏着什么未知的生物,还是不宜惊动它们的岁月静好。一处在近水边,好大的一片萧萧竹林,因为在甬道边上,园里散步的人总是很容易就能窥见里面的秘密,所以这里的笋子难得采到,但是往更深的地方钻进去,运气好的时候就能遇到几个遗珠。这种笋,纤瘦颀长,是苗条的骨感美人,通体呈现碧绿色泽,那种莹润的深青色,像这个地域梅雨季节的天色向晚。这样的笋洗净盛在白瓷盘里,青白可喜,赏心悦目,就是看着它也比饱啖了一盘鲜笋收获了更多的审美愉悦。

这个园子里多的是人工培植蒔弄的花木,它们矜贵持重,风雅高格,它们往往生在高处,或姿态高蹈需要仰视。我常关注的却是那些生在低卑处、沟坎里、洼地里的身影,它们和浓艳无关,和主流审美与价值取向无涉。但它们牵引着你的目光向下,学会平视众生,亲近泥土与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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