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齿
[兴化]王大智
那段时间总是收获友谊、关怀,世事再变化,这份美好总是新鲜地贮存在那。
这世上谁还有福分叫一声姨娘?因为姨娘是妈妈的嫡亲姐妹,都独生子女这么多年了,谁还能姨娘得起来呢?然而,我到现在还能喜滋滋、美滋滋地叫一声姨娘。我的姨娘健在着,九十六岁了。
前段时间老表还用手机拍了一张姨娘的照片发给我,沿着姨娘慈祥的笑容我潜回到了数十年前。
“带信叫我家大智来吃饭啊。”我家住金瞿,姨娘家住陈家,我在陆王上学,那时陆王周围金瞿、陈家的孩子都集中到陆王去上初中,姨娘托庄上孩子带信让我去吃饭。
听到信我非常高兴,中饭有了着落,不光有了着落,还将是香喷喷的绿豆饭,能吃饱还能吃好。那时由于结扎落下的毛病,我妈不能干重活,家里少一份劳力,经济非常拮据,常常三顿都吃不全,吃全了也吃不饱。姨娘家那时一个姨哥当会计,一个姨哥当教师,都拿工资,其他姨哥姨妹又都很勤劳,经济上稍微厚实一些。姨娘就想到我这个常吃不饱的侄子,遇到庄上孩子就带信让我去吃饭。吃一顿饱饭我能幸福上几天。姨娘在盛饭时还专挑那豆子多的给我,那饭更香。姨娘看到我吃得香,她一句话也不说,就磕着头笑,等我吃完了,就抢着给我添饭。
现在请吃饭,你不会当一回事,那时请你吃饭的一定是亲人,是恩人。
以后一看陈家庄上学的孩子朝我走来,我就条件反射地想到到姨娘家吃饭。夏天去姨娘家有一条近路,就是游河,可河边有个土地庙,我不敢游,同学们就像保护首长那样,在我两边护着我游过去。吃过饭他们还一起喊我上学。那段时间总是收获友谊、关怀,世事再变化,这份美好总是新鲜地贮存在那。
姨娘待我如子,物质享受和精神寄托有好大一块就存放在姨娘那儿了,有空就往姨娘家跑,星期天就去姨娘家玩。在那个粮食奇缺的年代,姨娘从没让我空手回来过。一个星期天姨娘田里的活计很忙,但她还是提前回来煮晚饭给我吃。吃完晚饭就张罗着炒麻花(玉米),要让我天黑前赶到家。麻花一炒,也没来得及冷,就往塑料袋里盛,结果热麻花烫破了塑料袋,滚得到处都是,姨娘就磕着头笑。笑着,她就去找簸箕,先把麻花盛到簸箕里,再端到门外簸几下,冷却了,然后往袋里装,最后,还找个“头绳”扎好,好拿。我唱着歌回家了。那份麻花又香了好几天。
姨娘还把我当尊贵的客人,吃只有舅舅才能享受得到的“蛋瘪子”(以前的鸡蛋茶),要知道那时候鸡蛋是要卖了买全家必须的火柴、煤油、酱油、盐的。因为我的到来,姨娘还到摊上打一些肉回来,或是拾几方豆腐,称斤把百叶,都是待上客的礼节。姨娘就希望我——她这个瘦弱的侄子长点肉。虽然姨娘没有说过一句慷慨激昂的话,从没说过一句讲人生道理的话,但她的一言一情都滴着浓浓的情。印象中她所有的想法、希望都包含了在她那磕着头的笑里了。
一次,数学老师布置要买量角器,我又犯愁了,吃饭有时还没着落,哪有钱买量角器呢?我告诉了姨娘,姨娘就笑着从她那个旧手帕包着的角票中抽出一张绿色的二角,问:“曾够呢?”那时量角器只要几分钱,我清楚地记得是在彭家庄供销社(现在此社早夷为平地了)买的,买到后我的幸福指数立即提升一千倍,仿佛自己就成了一个数学家一样,到今天我似乎还记得营业员递给我量角器时的动作,我的心情。买完量角器钱还有剩余,我交给姨娘,她不要,说给我买糖。那时能有零钱买糖,幸福得简直可以迈出六亲不认而又六亲更亲的步伐。姨娘不是富翁,但她是情感上的富翁。
姨娘烧菜要先夹给我尝尝,娶儿媳妇让我“抠红窗户”,过年总给我二角、五角的“封儿”。那是小时候,一辈子中唯一的压岁钱……姨娘为我人生铺了一条条路,搭了一座座桥,我人生的前程有一半是姨娘为我照亮的。
写完文章,再翻看老表发来的姨娘的照片,她还是满脸带笑,如果拍个视频,她肯定还是磕着头笑。
昨天,老表真的发来了姨娘的视频,她好像没笑,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还撑着床,一脸的慈祥,竟笑不动了……
但我复杂地笑着,因为我的孩子她还能跟在我后面喊婆奶奶、姑奶奶、舅奶奶,还有姨奶奶,这些一喊心里就发烫、现在却稀有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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