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姜堰］陶惠林

我经常跟着母亲一起下河取鱼，收笼子我会，张丝网我会，年龄稍大能帮母亲撑船，拉弓网拉扒网主要靠撑船。一年四季我家不缺鱼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这山青，只要这水绿，即便是饥荒年代，靠着它，人可以活命。

里下河平原，河沟纵横，水网密布。这里虽无山珍海味，但水产丰饶，盛产鱼虾、贝类，还有水禽和水生果蔬。先说这鱼吧，can

鱼、鳑鲏、昂刺、罗汉、虎头鲨、才格丁等长不大的小杂鱼，青鲲、草鲲、花鱼、鲢鱼、鳊鱼、铜头、黑鱼、白鱼、鲫鱼等能长大长很大的鱼，河里多的是，像毛鱼（河鳗）、刺花（鳜鱼）、银鱼、甲鱼等贵重的鱼，河里也不少。春天吃沼虾（青虾），夏天白米虾焖蛋，秋天，养在河里的鸭子毛齐膘肥，雌的留着下蛋，雄的杀了红烧，也不全杀掉，要留种踏雄。冬日里拉麻虾（马头虾，壳子较硬）磨酱，年复一年。河蚌、螺蛳春季里无子最肥美，三月里的菜花歪折头小，清明前的螺蛳明眼目。蚬子分黄壳和黑壳两种，前者肉质嫩嫩，后者肉质厚厚。响蚬子的汤可是好东西，千万不要倒了，响好蚬子，把汤倒进小盆里沉淀，滤掉细沙，烧瓜汤，下饭爽口，是夏季农家的家常菜。蚬子为啥这样鲜，只因流水才能见到蚬子。茭白一年两茬，春末秋后上市，切片切丝炒菜打汤，教你吃出季节的味道。菱角上桌，时值中秋。翻上来的四角菱、凤菱（两角菱）倒进桶里用水一漂，浮在上面的是嫩的，沉底的是老的。老菱煮熟了吃，嫩菱可当水果，最好是剥菱米做菜，烧啥都好吃。敬过月光的菱角，小孩子吃了夜里不会尿床。芡实的果实，也叫鸡米头，其功效有如莲子，熬粥炖汤补人。霜降以后，天气凉了，待到西北风呼呼地一刮，菊花黄了，蟹脚痒了，烟索（用穰草绞成碗口粗的索子浸水后用烟熏）大河上一拦，一头引向河边，导入置好的网袋，网袋上方挂一盏马灯，一只只壮硕肥大的螃蟹，会沿着烟索爬行，最后落入网袋。这种大河里纯野生的大螃蟹，几年才长成，我这个年龄向上的人才有过口福。

我的老家地处里下河水乡腹地，名柳林寺。村庄东西面各有一条南北向的大河。两条大河上水合一后通卤汀河，可去泰州，下水汇合后，向东而去，奔兴化的茅山。以水路为主的那个年代，算是方便。

记忆里，庄上人家十有八九都有一柄趟网。稍闲的日子，趟网一扛，来到河边，拱上几下，螺蛳小鱼小虾全有，不愁中饭菜没着落。我母亲，渔家出身，不仅会取鱼，还会织网。我家趟网是有的，鱼叉也有一杆，不用时挑在屋檐下，小孩子够不着。还有一张弓网，一张扒网，一只小罾，丝网有好几挂，另有五六只笼子。这些小型的捕捞渔具，都是母亲自己做的。从小学直到高中毕业，我经常跟着母亲一起下河取鱼，收笼子我会，张丝网我会，年龄稍大能帮母亲撑船，拉弓网拉扒网主要靠撑船。一年四季我家不缺鱼虾。春天放笼子，收上来的全是鲫鱼和黑鱼。夏天拉弓网，拉白米虾。弓网的网口直径两米左右，半圆形，用毛竹篾子做成，上面钻孔，扣上织好的五六米长的网袋，网袋由网口渐渐收小到20厘米左右，用绳子扣住弓网的顶部和底部的两头，成三角形，再连接主绳，系在船尾，船行拉网，弓网拉浮不拉底。冬天的夜晚，敲小罾拉扒网。扒网是弓网的放大版，网口就是一根长4米左右的水竹竿，打眼扣上网袋，网口的边上扎上小铁砣网脚子，主绳扣在网口竹子的两头，并成一根系在船尾。扒网拉底不拉浮。小罾沿河边捕小鱼，扒网走河心深水。丝网四季可张。取上来的鱼虾，登样值钱的黑鱼、鳜鱼、毛鱼、甲鱼、大鲫鱼、大沼虾，统统送到兴化边城镇上的早市换钱，供我们上学，贴补着家用。那个饥饿的年代，不想点办法，光靠工分这点收入，日子定是苦中苦了。剩下的小鱼小虾烧咸菜，冬天一烧一牛头缸，一天三顿都有它，至今仍吃不够，时常还念叨。鱼获丰了，四邻也沾光。每当母亲听到哪家的惯宝小在哭，定会送去一碗煮好的小鱼烧咸菜，冬日里不见隔壁的太太晒太阳，也会送去几条大鲫鱼，由着老人烧汤。

这河水养人啦，这河里的鱼虾真是养人啦。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生了病正常，不生病绝对是个例外。我初中毕业时，趁着寒假，父亲带我去泰州人民医院割疝气，这是我第一次住院。术后没几天便出院回到了家。靠着河里的鱼虾养好了身体。1990年，我带着老婆儿子从部队回来探亲，由于当时的通讯和交通还不发达，何时能够到家说不准确。到家后，家里没有备菜，只见父亲拿起鱼叉往东大河一转，个把时辰，捣了两条黑鱼一只甲鱼。上叉的鱼个头都不小，红烧烧汤都有了，真叫个鲜。我们全家在新疆部队十多年根本没有吃过这样鲜的鱼。十年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左上肺边缘有一绿豆大小的占位，去了南京省肿瘤医院做了胸外科手术，临床切片化验不是恶性，真是老天有眼，虚惊了一场。可毕竟开了胸，伤着了元气，出院后回老家静养。感谢庄上的医生王有文定时为我换药。感谢母亲烧的鱼汤炖的老鸭汤，活生生地把我这个虚弱的身体养得壮壮的。

现如今，父母亲都已80多岁了，身子骨还很硬朗。回老家看望也好，互通电话也好，常听到父亲抱怨：现在河里没鱼了，家里的渔具没得用了。想象得出说这话时的父亲，心里一定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