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香

脸上右颧骨位置潜伏一个玩意儿，五六年了，这几年还渐长，医生把它定性为血管瘤。这五六年来，我对它耿耿于怀，它对我虎视眈眈。有不明所以的人见面，端详我半日，最后半玩笑问，张老师是不是被“家暴”了？鉴于此有损颜面的猜测，我决定不再姑息，去医院把它做了。

躺上手术台时，我对那盏手术灯颇介意，太亮。这么亮的灯，会把我脸上皱纹、色斑、粗大毛孔暴露无遗的。要命的是，做手术的还是个男医生。

好在我还没来得及细数手术灯有几个灯泡，脸上就被盖上一层一层的布，只留下那个玩意暴露在外。上过麻药不久，我能感觉到有一道细细的疼痛在脸上延伸——那是我的脸皮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子。我的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心里全是汗。我对自己说，别紧张，划破脸皮有时也是好事，这样的事世上多得很。赘物想除，不动刀是不行的，别紧张，别紧张。

第一次上手术台是生黄小妞。漫长的疼痛，比这个疼一万倍。生完后，手背上生平第一次戳针打点滴，我一动不能动。那一夜我好难熬！

现在她就在手术室外等我，我把我所有的东西托付给她。甚至想，假如出现意外，是不是应该先把银行卡密码告诉她。再一想，小手术，大惊小怪的。后来，她竟说她等着等睡着了，可见良心是大大的坏。

耳边听医生对护士说要电刀，电刀是啥？然后就听见“呲呲……呲呲……”响，像切割机割地板砖，伴一股肉糊味。不知道医生有没有带孜然粉或者胡椒粉，胡椒粉最好是白的，白的撒上看不出来。

缝针时，心里好奇，这个医生在家会不会给夫人缝衣服，钉扣子？我偶尔也会把裙子上的开口缝一下，针线不好，歪歪斜斜。不知这个医生针线活好不好，会不会钉歪，最后一个结打得好不好看，是一字结还是蝴蝶结。人到中年，虽不靠这张脸混，到底脸上针线不能太差，这样会没面子的。

中国人挺奇怪，好面子。本地有俗语云“一跤跌倒，先捂鼻子”。鼻子是面部最突出器官，人跌倒容易先伤鼻子。伤鼻子，就伤脸，伤面子。这句俗语，说的就是人爱惜面子。人们也常说，打人不打脸。你瞧，从小到大，犯错总打屁股，虽然屁股本没有犯什么错，任劳任怨的，风光没它事，受过有它份。老实人吃亏多，上哪儿都一理。

孔乙己被丁举人打，打折了腿。但孔乙己最不能忍的是被打脸。那些脸上新旧伤痕，常被人拿来取笑，每每此刻，孔乙己就面如死灰。同是读书人，丁举人这样做是比较恶毒。孔乙己可悲，丁举人更可恨。

还有句骂人的话：不要脸。“不要脸”一般不犯法，只是有悖道德伦理人情，这玩意儿说不清，难界定。比如，和别家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被发现时说是“偶遇”，散散步也没什么大不了。被骂不要脸的，通常是女人。被骂不要脸的女人又通常有张好看的脸，这真是咄咄怪事——脸好看却不要。被骂不要脸的人常对骂她的人不屑，切，丑货，你那张丑脸想丢都没人捡。这好像没毛病。

出手术室，黄小妞迎上来。我指指脸上一个白色“补丁”问她：酷不酷？她急问我，有没有打麻药？我白她一眼，切，不打麻药你当你娘是关羽啊！

希望以后大家见面，就不要死盯着我的脸找疤了。一个学生在英国留学，在朋友圈看见张老师的遭遇，当即说要在英国买一种疤痕灵寄回来给香姐（学生私下这么称呼我），效果很好。

就冲这句话，香姐还怕疤？香姐超有面子好不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