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的人大都会记得生产队里有瓜园,瓜园里一般都有两三个看瓜的老人,他们是属于生产队懂技术的种瓜能手,既负责看瓜也要负责种瓜。
大集体的时候,生产队看瓜的人,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那得大家选出来的。思想要好,责任心强,能吃苦不怕得罪人,一般年纪都是比较大的老人。他们看瓜也是按天记工,跟普通社员差不多。直至今日,在我的记忆深处还深深地藏着我小时候见过的三个看瓜老人。
我先讲讲朱大爹印象。朱大爹个子不高,很瘦,年轻时候,朱大爹的性格不怎么好,但是他非常正直,所以被社员们选为看瓜员。关于他看瓜的故事很多,模模糊糊听大人们给我们讲一些,我们年龄太小,大都不记得了,记得最深的是一次我去讨瓜。
瓜园坐落在离我们家一公里以外的小乱坑地里,因为这些田地不怎么长庄稼,所以生产队就留作瓜园。那时候,只有六七岁的我光着小屁股,一个人去瓜园讨瓜。我胆子很小,经常听别人讲过瓜地里闹鬼的事儿,但是为了能够解馋,还是一个人去了。
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季,知了在一个劲地叫,像在喊着:“热啊,热啊。”我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的往瓜园走去,突然看到路边的水沟里,有一条小蛇在水面游荡,把我吓得半死。怎么办,是回去还是继续向前?最终,瓜的诱惑终于战胜了我的胆怯,我闭着眼跑了过去。
来到瓜园,朱大爹一个人坐在瓜舍前,身下是关子织成的蓑衣,来到跟前才发现朱大爹是光着身子,黑黝黝的皮肤松垮垮的,手里拿着内裤在逮虱子。
我大声说:“大爹,我想吃瓜!”也许他太专注于逮虱子吧,也可能耳朵有问题,竟然没有搭话。
于是我又大声喊:“大爹,我想吃瓜。”这时候,他才转身看了看我。
他说:“想吃瓜吗,你自己去摘吧。”
我说:“大爹,我怕有蛇。”
这时候,朱大爹才穿起衣服,拿了把小镰刀,我不知道大爹是不是也怕瓜田里有蛇,还是作其它用途。我站在瓜舍边等着,大爹一会弯下腰看看瓜,一会又继续往前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摘了三根草婆黄香瓜。那瓜在我们这里属于非常好吃的品种,瓜的外皮是黑黄相间的,里面是青色的瓤子,瓜种子是红色的。
朱大爹用一只破瓦盆盛了点水,把瓜洗干净了递给我,我张口就吃,真是太好吃了!可以说现在再也没有那个品种的瓜了,也再没有那个瓜的味道,多少次,我的梦里还出现过草婆黄香瓜。
一个瓜已经让我解了馋,临走的时候,朱大爹让我把另外两条香瓜带上,这下我更高兴了,心里想,这两个瓜一个送给我的奶奶,一个留给我的妹妹,想到她们也能够吃到我讨的香瓜,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好像没有几年,朱大爹生病了,临去世的时候,我们跟着大人去看望他,只见他静静地躺在他家堂屋地上,身下是竹席和麦穰,干瘪的嘴巴里只有出气没有回气的样子,想到他曾经弯着腰给我摘瓜的事,我失声痛哭。
再说说袁二爹的印象。袁二爹是古坵庄的老户,他可是个有手艺的人。父亲讲过,二爹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涟水的高沟酒厂当过师傅,一九六二年下放回家,村里人都知道他是烧酒师傅,生产队办起槽坊(酒厂)的时候,袁二爹就成了槽坊的酒把子。当时,我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小酒厂运营了两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下马了。
那时候,酿的是山芋干酒,由于酒的质量比较好,邻近大队的社员也会来小酒厂买酒。酒厂经营两年为生产队添置了两头大水牛。要知道,那个年代的两头牛比现在两台收割机还要金贵啊。酒厂停了,袁二爹就成为了生产队的看瓜员。听老人们讲,袁二爹性格好,他老伴却是一个十分强势的人,经常与邻居吵架,有一次他与邻居吵架一直吵到了饭点,于是便提议先回家吃饭,饭后继续开战。
袁二爹的身材比较高大,有两颗大门牙,长长的脸,头上整天顶着西瓜皮帽子,长长的大烟袋上系着大烟包挂在肩上,胸前是烟袋,背后是烟包,没事的时候,总会啪嗒啪嗒地抽着老烟叶。记得他家的菜园里种了许多烟叶,待烟叶长成后,他便采下来放在路边进行晾晒。
袁二爹看瓜的责任心也是很强的,他看瓜的年头也很长,由于个头很高,走路总是摇摇晃晃的。记得有一年下雨天,一帮小伙伴为了避雨,都在生产队的大车屋里玩耍,不知道是谁提议,趁下雨的时候去偷瓜吃。他们知道瓜田里只有袁二爹一个人在看瓜,想到自己每次去瓜园里,看瓜老人都会给我瓜吃,于是我就说:“我不偷。”他们说:“你不偷也可以,但是你得帮我们看管衣服。”
于是,他们几个人脱得精光,然后用烂泥巴把自己的脸和身体上抹了个遍,然后一路小跑冲向瓜地里。正在瓜舍里避雨的袁二爹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探出头来张望,只见雨水下的瓜田里,有几个光屁股的泥孩子在偷瓜。他便吆喝着追出来,那帮小伙伴抱着不知生熟的小瓜,撒腿便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唤同伴:“快跑啊,鬼子进村啦!”
袁二爹知道这偷瓜的几个顽皮小孩肯定是同村的,吆喝几下,看他们都跑远了,也就不再追赶。
土地下户以后,袁二爹自己家里开始种瓜,虽然面积不是太大,但是他的瓜由于品种好,看相好,所以他的瓜一挑到集市上便被抢购一空。据说,他种瓜为家里增加了不少收益。有村民下田做活经过他的瓜田,他总是去瓜田里摘两个瓜给你解解渴,如果你要是提起给他钱,他就大声地说:“自己家田里结的瓜不要钱,想吃了,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我这里吃瓜。”据说袁二爹把他种瓜的技术传给孙子,可是他的孙子却没有去继承,一个人跑到大上海闯天下,听说在上海办了企业,混得风生水起的。
最后,我再把看瓜老人刘小爹的印象梳理一下。在我的记忆里,刘小爹长得最帅了,只是背有一点驼,他的鼻子长长的,是典型的鹰钩鼻。中等身材,穿着也是几个老人中最好的,可能与家境殷实有关吧。
刘小爹年轻的时候会做生意,后来生产队让他当上了看瓜员,他的敬业精神真的是没话说,可以说除了吃饭的时间在家里,其他时候总是在瓜地里压苗、打杈、浇水、施肥,就像是侍弄自己家的小菜园一般。
听母亲说起过,刘小爹曾经与我的外公拜过把子,这样说来还是有层亲戚的关系。有一次,听说几个小伙伴去瓜园讨瓜吃,我便提着割猪草的小篮子也去了,等我到了以后,他们都吃过瓜在瓜田前面的小河里洗澡了。
我便对看瓜老人刘小爹说:“小爹,我要吃瓜。”刘小爹嘿嘿一笑,说:“想吃了,你自己进去挑吧。”我便一边查看,一边挑选着,选了一个像南瓜一样的“老面墩”(我们叫不上瓜名字,就用这个代替)因为这种瓜像沙蜜一样甜,我选择这瓜是留给我奶奶吃的,因为我奶奶牙齿不好,最适合吃这个瓜。再朝前走,突然发现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瓜,长长的,比家里菜园的丝瓜还要长,我当即摘下来,心里美美的,这个瓜也要送给我奶奶尝尝。我摘了几个瓜便回到小伙伴一起,他们还在洗澡,我便对河里玩耍的一个长辈说:“小爷,把我的瓜递到沟对面的篮子里。”当我走回我放篮子地方,看到我的那长瓜竟然少了半截。便囔囔道:“小爷,我的瓜怎么少了半截啊?”他却笑了,说:“我没有吃过这瓜,尝尝是啥味道。”
我快气哭了,那瓜可是我带给我奶奶吃的啊。
后来我才知道,那长长的瓜叫梢瓜,可以长到一米多长,其实那瓜并不好吃。刘小爹后来告诉我,那瓜是外地的品种,他也是试种的,这种瓜是下酒菜,就像现在的黑黄瓜一样。
有一年,瓜园设在我们生产队社房东北角的大坟边上。那座大坟有十几米高,我们小伙伴喜欢爬大坟,爬到顶部再滚下来,然后再爬上去,再滚下来。一次,我和堂哥跟着比我大一岁的连法一起割猪草,割到瓜园边,便爬上了大坟顶,在坟顶闹了一会,连法突然对我们说:“你们看,刘小爹回家吃饭了,我们去偷瓜吃。”于是,我就随着他们俩一起滚下了大坟。
瓜园里种的是西瓜,大的有拳头大,小的有鸡蛋大,连法把拳头大的西瓜摘下来放到我堂哥的菜篮子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刘小爹走到半路回来了,把我们三个人抓个现行。连法为了推脱责任便说是我堂哥偷的瓜,因为瓜在我堂哥的菜篮子里啊。
我看到刘小爹气得嘴唇直抖动,他说:“这西瓜一个藤上才结一个,虽然有拳头大了还没有成熟啊,要是成熟了,你们摘了几个吃我也不心疼啊,你们这是作孽啊!作孽啊!”我第一次看到刘小爹的眼里有泪水。我的心一下疼痛起来,是啊,瓜熟了,吃几个无所谓,这没有熟的瓜摘下来,真的让老人心疼啊。
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仍然清楚的记得刘小爹眼中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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