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

记得我曾给你写过三封信，分别是在你读小学、中学和大学时，这次写信正值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家事国事集于一心，许多话我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就说说你爷爷给我讲过的三个故事吧。

还是在我童年时，你爷爷就讲过，他的童年很穷也很苦，是中国共产党改变了他苦难的人生。他十三岁时父亲和哥哥就病逝了，他和母亲、三弟相依为命。民国二十年（1931）洪泽湖西岸发大水，家中没有一粒粮，他们母子三人逃荒到湖边靠摘一种野生豆子和挖藕维持生活。实在没办法时，他就到离家十来里处的刘台村，在一户地主家做长工。那年头洪泽湖畔匪患猖獗。有一天来了一小股土匪，地主一家闻讯逃走了，就丢下他一个小伙计。土匪逼着他做饭，他只好把米放进锅里煮，水放多了，饭煮烂了。土匪头子瞪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这饭不干不稀，‘二抹头’，不正好吗？”这话最犯土匪大忌，因为当时的老百姓习惯称国民党军队是大抹头，称地方土匪是二抹头。土匪气急败坏地把你爷爷吊起来用鞭子抽打。正在这时，村外突然传来枪声，土匪们连饭也没顾上吃，便匆忙向村外冲去。你爷爷命大，正是村外那莫名其妙的枪声，救了他的一条命。

土匪作乱暗无天日。1941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为开辟淮北抗日民主根据地，驻进了洪泽湖西岸，当时的各股土匪都盘踞在洪泽湖中。同年5月1日，张爱萍将军率领新四军第四师九旅将士，分头向土匪发起总攻击，用木船打败了土匪的“钢板划子”，将湖上各部土匪全部歼灭，才让家乡人民过上了平安的日子。那次新四军剿匪战斗是洪泽湖畔一项重大的“民心”工程。

后来，你爷爷在中国共产党的号召下参加了革命，拿起枪杆子为穷苦人打天下。总体上说，我们家三代人，都拿过枪。你爷爷是个未穿过军装的老兵，就在新中国建立的前夕，他是中共地方政府的乡长，背着一杆七九式步枪，带领泗南县石集乡的民兵参加解放青阳镇等战斗。我是中共党员，曾当过基干民兵，在实弹射击时也取得过“良好”的成绩。你大学毕业参了军，入了党，听说手枪射击还打了“优秀”。你工作在广东边防，广州也是人民解放军军旗升起的地方，那里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党旗上的“镰刀锤头”在时刻提醒着每一个共产党员：什么是使命，什么是初心？

为了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省政协编写了《江苏红色文化名片》一书，我是“宿迁红色文化名片”内容的撰稿人。书中的“重要事件”部分选编了“洪泽湖上58天坚持”这一条目。你爷爷的第二个故事就是在洪泽湖西岸的芦苇荡中。

1946年11月，在国民党军队的疯狂进攻下，中共淮北七分区的党政机关随主力部队向运河东六分区及山东转移。一时来不及撤走的地方武装和干部，退守洪泽湖芦苇丛里，并成立中共洪泽湖工作委员会，由第七地委敌工部长姚克任书记，领导陶滩武工队等几支地方武装，依靠地利优势，以鱼虾藕类为粮，不怕天寒地冻，历时58天，与敌人展开艰苦卓绝的斗争，后来被称为“洪泽湖上的58天坚守”。直到饶子健领导淮北支队重返淮北，坚守在湖上的地方武装才配合主力部队，解放了洪泽湖畔的大片土地，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你爷爷就是坚守洪泽湖上58天的陶滩武工队队员，武工队就露宿在陶滩的芦苇荡里。武工队负责人是陈子良与石绍会同志。有一天，石绍会的老父亲背着好多大饼找到了芦苇荡中。石绍会担心父亲是来劝说自己上岸的，就临时躲了起来。老人一面抽着旱烟袋，一面等儿子，最后还是不见而返。他临行时说了一句不无感慨的话：“你们这大苇地创响马，不知是哪一朝啊？”

历经大半个世纪的岁月沧桑。如今，那位石姓老人早已作古，石绍会同志也病逝在安徽宣城的离休所。很明显，老人那是用古代的封建帝王来推论共产党人。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两年之后，一个崭新的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共产党人用枪杆子打天下，这其中也有他儿子的一份功劳。老人更不会理解，这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与所有封建王朝截然不同。封建帝王的宗指是“家天下”，而共产党人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记得每逢过大年时，你爷爷常常让我贴上这样一副门联：“翻身全靠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

你爷爷从小没有读书的机会，新中国成立以后，他在县土改工作队学习，才识了字，也学会了写字。他老人家深知不读书之苦，他在后来的生产大队队长的任上，每次到县城开会回来，带给我的不是食品，而是书籍。还因为经济上的拮据，他每次只能买一本，大都是几毛钱一本的连环画。他只有两次最大方，买回了一本《岳飞传》与《百万雄师下江南》，前者讲的是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后者讲的是人民解放军渡江战役的故事。

我那时是个小学生，还不了解你爷爷的良苦用心。《百万雄师下江南》这本书，你爷爷不仅要求我看，他自己也在看。我发现，他每次看这本书时，很入神，有时脸颊上还滚动着泪珠。原来，他曾经担任过车门区三管乡乡长，就在渡江战役快打响时，他担任“凉床队”队长，带领民工去支援前线。所谓的“凉床队”就是担架队，在苏北、皖北一带，因为临时任务紧急，民工们就把家中夏天纳凉的凉床用来代替担架。那是1949年4月中旬的一天，你爷爷带领支前民工来到淮河南岸一个叫火烧桥的地方，十几个人挤在一家孤零零的草房里住宿。谁知，第二天早上敌机来轰炸，一颗炮弹竟夺走了9个民工的生命。是因为那间草房的目标太大，让民工们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你爷爷每忆起此事，心里都十分沉痛。

一次，我翻看你爷爷的笔记小本本，那上面写着毛泽东主席的一段话：“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牺牲了他们的生命，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牺牲，还有什么错误不能抛弃吗？”读着这几行文字，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战场上的血迹，还有董存瑞、黄继光们的身影。

是的，新中国成立已经70多年了，中国共产党迎来了建党百年华诞。当我回顾祖国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历程之时，便会想起家乡人一句朴实的话语：“共产党真好！”

父子如面

202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