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代厚
《山菊花》是我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30多年来,它一直在我心中。
上小学时,我陪父亲到镇上卖鸭蛋,卖完了顾不得吃饭就要逛书店。玻璃柜里有一本《山菊花》,红黑相间的山岩,下面是一丛白色的山菊花,书的名字也是白色的,和花相映衬。
一阵油墨的香,沁入心脾,满心的欢喜把书带回了家。每天一放学,我就沉浸在书中。我开始被书中故事所吸引,被人物所感动。从此,记住了书中的很多人。这本书对我的影响很大,开启了自己的文学之梦。
一年后,《山菊花》的下集出版了,但当地的小镇没有卖的。那时,到城里还没有通车。在读高中以前,我从没进过城。
心中一直惦记着小说中人物的命运:于震海负伤了,桃子被捕了,小菊会怎样?孔居任会叛变吗?孔庆儒的下场会如何?小白菜和震兴能在一起吗?想象着,渴望着,但没有书。30年前,没有书就没有任何信息,比不得现在。
一年半后,父亲领着我去安徽的马鞍山卖山药。每到一个地方,我必去书店,父亲拗不过。我一进书店,眼睛就一个劲地搜寻,当看到书架上《山菊花(下)》几个字的时候,血液仿佛凝固了,一下子呆在那里。虽然一路上想象着,渴望着,但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贪婪地看着书的封面,用手轻轻地抚摸书脊,舍不得放下。翻至封底,看到定价1.54元时,我迟疑了。父亲挖了几天的山药,总共才卖了10元钱。那时的10元钱,就是一个人半个月的工资。我的手缩了回来。父亲的钱来得艰难,他满山遍野地找药材,鞋子都破了,挣的这点钱,还要给我和姐姐交学费。
我默默地离开了,虽然心中有万分的不舍。父亲并不知道我的心思,我们离开了书店。一直回到家里,我才说想买一本书。父亲问是不是《山菊花》?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我经常跟他讲书中的故事,我知道的,他几乎也知道。他说怎么不买呢?山药山上有的是,可以再去挖,书说不定下次去就没了。他显得比我还遗憾。
我心头一热,多好的父亲啊!但我并不后悔,我知道家中的难处。我的心里仍挂牵着书中的人,没有新的看,就把上集又仔细地读了一遍。父亲没有再提这件事,他仍旧在空闲的时候到山里采药。他比以往起得更早,回来得更晚,裤角和鞋子也更破了,背篓里的药材却装得更多。
一个多月后,他又去安徽的马鞍山卖山药,这次因为临近期末考试,我没去。放晚学后我进了房间,看到桌子上赫然躺着那本《山菊花(下)》。我有些发蒙,心想这是做梦吗?睁大眼睛,拿起了书,仔细地看,又在手里掂了掂,重实实的。这是真的啊!
我快速地跑出去,去找父亲,母亲说他去了后面山地。他怎么会买书呢?他不识字呀。母亲说,他卖完了山药,连饭都没吃就去了上次那家书店。
他生怕书卖光了,一进门就问书的名字。还好,书仍有。他买好后用一张旧报纸小心把书包好,小心地放在背篓里。80多里的路,他帮我背回了我的于震海、我的桃子、我的小菊,我心中所有的人和他们的命运。
我的泪瞬间流出来,滴落在崭新的封面上,滴落在一片山菊花上。
高中毕业时,我把所有的书装进几个大蛇皮口袋,请一个开三轮的搬运。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把书运到车站,却少了一袋书。
我的头嗡地一下。我担心我的《山菊花》会不会丢了,仔细地清点,恰恰丢了。他说书太多了,他的车小,装不下,码了两层,最后面的那一袋,绳子没拴牢,落在路上,天黑,行得快,不知道丢了。我恨不能同他拼命,但看到那一脸的皱纹,一脸的疲惫,我把满腔的怨怒忍了回去。
2016年的春天,父亲重病,仍不止一次地提到《山菊花》,提到书里的人物。
小说中的“山菊花”是指胶东贫苦的人民,典型代表是三嫂,她的二女儿桃子和小女儿小菊,她们从一个普通的劳动者成长为一个个坚定的革命者,小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她们通达,善良,有一份大爱,一份执着,一份坚韧。她们在凄风苦雨中成长,是一朵朵山菊花,傲然绽放在那贫瘠的土地上。
父亲终究未能抗得过病魔,在春天里永远地走了,他的音容映印在书中的每一页。他的坟前,每至秋天,长着许多小小的山菊,开出黄的花,白的花,散出幽幽的清香,一直陪伴着他。
山菊花,她不仅留在我的记忆里,更永久地留在了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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