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东凯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台灯之下，读点书，乃人生一大有益之事。

如是秋夜，则无春困之袭扰，却有秋气之凉爽，心神倶佳，加之有一个“静”字可图，远离了自然的草长莺飞，市井的鸡毛蒜皮，家族的生老病死，邻里的家长里短，一句话，尘世种种喧嚣的乱耳、乱眼、乱心，也免除了因一抬头的白云浮动，一低头的绿草如茵，一回首的山水相连，抑或，一个友善的眼神，一张动人的笑脸，一声孩子的呼唤，等等，等等，带来的怦然心动，于是心态平静，心安，书读得进。

如是冬夜，则无夏热之烦燥，却有冬风之萧萧，神淸脑爽，加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有一个“净”字可喜，洗涮了光天化日之下，社会上物欲橫流，尔虞我诈，追名逐利等等不良风气的污浊，排除了幕前幕后官场上贪污腐败，囗不应心，担名不担当等等令人头晕眼花，心慌意乱的干扰，走进了随遇而安，与世无争的世界，达到了知足常乐，淡泊寡欲的境界，无求，无欲，无妄也无恋，于是心态平和，心净，书读得透。

这些年，退休休闲，心无旁骛，心平心安，夜读《中国通史》、《资治通鉴》、《中国历史通俗演义》等史书，并翻阅其他相关资料，在平心静气中，不虚美，不隐恶，公正客观地认识并评价历史人物，端正并提高尊重历史的写史修志的道德修养。读了谈迁的《国榷》，除了赞同其对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戡平祸乱，平一天下”，行俭朴，严宦寺，惩贪暴，励农桑，“民安其业，吏称其职，海内殷富”，“功德至矣”，“方册所载，未之有也”

的肯定，及对朱元璋的严刑酷法，兴胡蓝之狱与空印、郭桓二案，使“市血陈殷”，“死徒遍天下”，“殆同秦隋”

的否定的观点之外，更深为其尊重历史，秉笔直书的写史品德所感动，并从此不再相信“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不再为某些戴着有色眼镜，或为政治利益，或因个人妤恶，片面褒眨历史人物的文章所左右。如此夜深读史，得益非浅。

这些年，闲心闲情，心无杂念，心静心净，还夜读《全唐诗》、《宋词全集》和现代诗人郭沫若、艾青、田间的一些诗集诗选，在平心静气地细咀细嚼，细品细鉴中，悟诗之意境，赏诗之韵味，评诗之语感，说诗之优劣，鉴诗之真伪。对唐人崔颢登武昌黄鹤楼作的《黄鹤楼》一诗，我几十年推崇备至，常反复吟咏：“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后，又夜读辛文房的《唐才子传》，方知“李白来，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无作而去。”

再夜读李畋的《该闻录》，说李白“故拟之，欲与之较胜负，乃作《登金陵凤凰台》诗。”李白此诗到底如何？又细查细读细颂一番：“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对崔、李二诗细作比较，发现在构思立意、谋篇布局和声律韵上，李诗的确显受崔诗之影响，于是方信《该闻录》用的一个“拟”字，清楚表明李对崔之效仿是言之有理的。对二诗的优劣，据有关书籍记载，一直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但更多的是诋毁李白效仿之病。其实，我深夜思之：作为唐代诗歌巨擘的李白，面对崔颢的大作，敛衽搁笔，不过表明了推崇之意，至于对崔诗的效仿，则其实凸显的该是“不薄今人”、以时贤为师的情怀，无须过多责难，后人据此发出的许多议论，实乃是剑走偏锋，没有看到李白的高情雅意。如此，我重新夜读郭沫若的某些为人所诟病的诗时，深感惟心静且净者，方能做到无论评文还是论诗，评得准，论得实。

这些年，闲时闲趣，心无二用，心宁心畅，也曾夜览名画，如张大千、齐白石的一些得意之作，从赏画并阅读其有关画者故事中得些真知灼见，乃至学得其画风人品，修自己的德性。例如，张大千有一幅《绿柳鸣蝉图》，画面上一只蝉伏在柳枝之上，蝉头朝下，做欲飞状，获得好评如潮。但据说一次齐白石来访，张大千呈其画让白石过目。齐看后摇头说：“此画谬误，蝉趴枝上，其首永远朝上！”

大千听了心中不快，认为齐是有意挑刺，妒忌而已。后，张大千到四川青城山写生，正值盛夏，蝉声不绝，细观树枝上之趴蝉，无不是一一头朝上的，于是猛然醒悟，佩服齐白石善于并过细观察生活的创作作风和敢说真话的人品性格。由此，我又夜深细阅记载名人名语之书，当阅到苏轼曾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不可改也。”

和陆游说过的“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尽”

时，深信身入心入生活，细观细察生活，不只是创作出经得起时间检验好作品的一条铁律，也是一个作文作诗作画之人作风文风之必须。此该是我夜读中得到的又一点“真知灼见”吧。

走笔至此，忽又想起“红袖添香夜读书”

之名句，那红袖之美，添香之雅，我没有享受过，怕只是某些读书人臆造出来的幸福吧。夜读宜安，宜静，更宜净，此，为实践所证，还须再他言绕舌吗？

（作者地址：泗阳县众兴街道紫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