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震(南京)
一代文豪苏轼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全才,诗词歌赋、书画散文,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无一不登顶巅峰。论文,他位列唐宋八大家;论诗,他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论词,他是豪放派词的开山鼻祖;论书法,他乃“宋四家”之一。按现在的说法,他还是会生活的美食家,一道东坡肉,足让人垂涎欲滴。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说起苏轼的人生、仕途,给人的印象是异常灰暗、异常坎坷,一生的主要经历,好像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途中。由此,人们往往想到他遇人不淑,老走霉运。
其实,苏轼一生也有幸运的时候,遇到不少好官相容、相助,数次入朝为官,不然哪来被贬的资本呢?贬无可贬啊!
苏轼25岁时踏入仕途,在此后的四十年人生里,他的社会角色一直都是宋朝的官员。除了在朝廷任职外,还在凤翔、汝州、徐州、湖州、登州、密州、颍州、扬州、杭州等多地担任通判或者知州。
苏轼仕途的第一站,是陕西凤翔。第一个职务的名称很长,达21个字——“将仕郎、守大理寺评事、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厅公事”。前面两个官名分别代表级别和待遇,级别是从九品下,享受正九品待遇,最后一个是实际职务,也就是凤翔府签判。宋代的签判主要掌管机关日常公文,也分管一部分案件、税务等工作,从地位而言,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市政府秘书长。
凤翔是北宋王朝的西北重镇,地位远超一般州郡,可见苏轼的仕途起点可不一般。这是因为韩琦、欧阳修等当朝重臣推荐,朝廷对其青眼有加,破格重用的缘故。
是时,苏轼刚摘取科举探花,年轻气盛,恃才傲物。初入仕途就看不上同事与领导,包括顶头上司、太守陈希亮,而且毫不遮掩。他不仅屡次顶撞陈太守,还公然拒绝出席相关公务活动,甚至写诗讽刺陈太守。
北宋嘉佑8年,陈希亮根据朝廷要求修建凌虚台,以供众生登台瞻赏胜景。根据当时的人文习惯,建筑楼台亭阁,要安排有文采的人著文记录下来。陈希亮便指定苏轼写这篇《凌虚台记》。谁知,苏轼竟借机在文中大发议论,嘲讽建造此台没有意义,会像那些秦汉隋唐“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的建筑一样烟消云散,“破瓦颓垣无复存者”,为后人留下笑柄。全文洋洋洒洒500字,主旨是骂陈太守。
太守看到苏轼交来的文稿,明知是在骂自己,却并不计较,而是微微一笑,“不易一字,吩咐上石”。
在等级森严的传统社会,官大一级压死人。陈希亮只消略施“手脚”,或者参苏轼一本,说他藐视上级、目无纲纪,苏轼的官运恐怕就到此为止了。若如此,苏轼那旷世才情能否青史留名还真难说。
真算苏轼运气好,他遇到了胸怀宽广、格局宏大的陈太守。《宋史》称陈希亮“为政严而不残,不愧为清官良吏”。陈太守为人宽厚大度、雅量豁然,颇有长者之风。他不和苏轼一般见识,一次次宽容并保护了这个初涉官场的愣头青。
多年后,经历了人生各种际遇的苏轼,终于省悟过来,深感自己当年年少轻狂,并对陈太守感怀不忘。陈希亮病故后,“平生不为人作行状墓碑”的苏轼破例作《陈公弼传》,感慨“而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形于言色,已而悔之”。苏轼对自己少不更事时的所作所为,表达了悔恨之意。
很有意思的是,后来,苏轼那篇发牢骚、骂上司的“意气之作”《凌虚台记》,与前后《赤壁赋》一道被选入了《古文观止》。这不但让凌虚台穿越时空,也让太守陈希亮进入史册,成就一个代代相传的容人佳话。
“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胸怀大,能盛的东西就多了。做领导的要想聚天下英才而用之,容人的雅量不可少,不仅要能听得进温和的建议、意见,还要能听尖锐猛烈的批评、不留情面的指责、失之偏颇的物议,还应能容忍人才出错,耐心等待人才成长。
初出茅庐狂傲不羁的苏轼,遇上了胸怀沟壑的陈太守,是他的幸运,也是文学史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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