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峰(宿城)
我常从一条临河小路驶向骆马湖,柳丝袅袅的长堤里拐了几个弯后,豁然明朗。左侧是一排渔家小院,粉墙外皆倚着一两株桃树。
天空是晴好的暖蓝,微风里漾着桃花香。一只白色长毛小狗儿不知于哪里沾了一身灰,站在路中间发呆;它身边的紫红色大公鸡看了一眼我的车,抬起一只脚挠了挠自己的头,再慢条斯理走远……
院子对面的河岸上晒着些渔网。一对面容安详的婆媳在阳光下忙着缝补,偶尔交谈几句。
河里春水无波,十几只鱼鹰目光灼灼,如一坨坨黑铁牢牢钉在木排上。我停车,好奇地向水面掷了一块小石头,水花四溅,它们却纹丝不动。莫非名字里只要有个“鹰”,就自带高傲的王者风范?纵然它们只能困在这湖里捕鱼。
哑然失笑间,一个面容清瘦黧黑的老人撑小船向它们靠近,瞬间鱼鹰沸腾,翅膀快速扇动,原来是喂食者来也……
我赶紧拿起手机,抢拍这美好画面。
“嗨~,老头子,你看着这个大姐,人家帮你拍照了!”织补渔网的老妇人突然扬声大喊。
我一愣,扭头和她四目相对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小白狗儿被我们的笑声唤回了神,不再发呆,突然撒欢儿,快速奔向河边。站在远处的大公鸡被蓦然奔跑的小狗儿吓了一跳,“哦哦哦”地振翅跑远了。
多美好啊,我心爱的小路!多爽朗快活啊,我家乡的老人们!
倘若骆马湖是一首乐曲,这小路就是它欢快清新的前奏。
小路尽处是缓坡,车头昂然一跃,就是环湖大道,一望无涯的骆马湖便浩浩荡荡奔涌而至。任谁都会精神大振,忍不住长吁一口气,胸胆开张,豪情满怀!
环湖大道左边是京杭运河,右边是骆马湖。同一片蓝天下,同一阵清风里,同一轮日月中,秀如衣带的大运河始终笃定自若,慢悠悠地流淌。骆马湖则不然。它有时心平气和,有时却浊浪翻涌,狂飙扑岸!它还年轻,经常愤怒着、激动着、诉说着、燃烧着!
这真是有趣的现象,一如两个不同性格的人在遇见同一件事情时,反应迥异。
我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大运河像多智的谋士,阅尽风云后,知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快跑的不一定能赢,力战的未必得胜。所以不论外界如何聒噪,它只按照自己的步伐,载着自己的儿女,喜怒不形于色,有条不紊地前进。
骆马湖更像带着本土西楚雄风的猛将。骨子里镂刻着金戈铁马,睡梦里渴望着气吞如虎。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只要有点风,就会唤起它汹涌情怀。以其辽阔,所以激情不灭;以其宽博,所以汇聚四方热血。
我爱大运河处变不惊的从容,也爱骆马湖澎湃不绝的活力,一如老茶,一如烈酒,无所谓孰优孰劣。
当然,骆马湖不惟烈酒一般的粗犷雄风,还有水雾茫茫的缭绕柔情。
一年四季,湖上总是云雾弥漫。轻阴微雨自不必说,晴空日丽亦如是。白雾浓时,那遥远岸上的房屋楼宇,便如海市蜃楼一般飘渺。
设若初冬,黄云白日曛的早晨,就是水墨小品了。湖水是微澜粼粼的青,天空是越晕越淡的浅灰,水天之间濛濛如梦。
薄烟寒水里,有小船从天边欸乃而来,两人立舟上,舟随水漾,水鸟三两只疾翔左右,忽焉而来,忽焉而去……
上述一切固然美好,但是可以让我停止红尘里思想,从世俗转向空灵、从琐碎转向深邃的,唯有骆马湖的夕阳。
和很多习惯寂静的人一样,在这湖边,我从不孤单。恰恰相反,我觉得安全、轻松。
我本泥土,它们和我一样,都出自同一个神秘之手,我们都是天人合一的元素,互不伤害。
若干个黄昏,我在湖边心无旁骛地陪着斜阳,看它于数分钟内收敛起所有不容逼视的光芒,倾尽温柔。
暮色苍茫又安详。荡漾的流水,哼着小曲儿,哄着那即将入眠的芦苇和柳姑娘。水鸟成了黑色剪影,从栖息的树上飞向斜阳,追赶它心中的信仰。
绝世之美啊,是否都带着令人念念不忘的哀伤?稍纵即逝,无可抵抗。
在这惊心动魄的绚丽,五蕴皆空的肃穆里,我总是渐渐安宁,心生谦卑。
我确知造物者比人类高深,如天高过地。他比我们更知晓我们。所以他将蓬勃朝霞赐给清晨,唤醒我们的活力;万千温柔赐给黄昏,抚慰我们的疲惫;漫长时间,赐给黑夜,让我们拥有充足休眠。
黄昏是大能者慈爱的微笑,是他精心之作,是人类被重视、被爱、被惦念的证据。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骆马湖边这将暮未暮之时的温柔,常唤醒我对生命的热爱,过去和未来便都有了几分滋味。
汤汤骆马湖啊,家乡的湖!你不是我生命里惊鸿一瞥的掠影,是以汹涌开阔我、静谧升华我、物产养育我的美好存在!
你引我玄思,有涯亦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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