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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坑千烟人家古韵长

2022年01月01日 10阅读 来源:上饶日报

本报记者

邹萍艳

戚虹鸿

文/图

3月,春雨间歇的日子,我们踏上了寻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第二站。此行目的地是上饶县应家乡安坑村,这个在狭长山垅里静卧的南宋古村,最早是龚氏一族的聚居地,历史上曾建有两个宗祠、两个书院和五座寺庙,门第千烟。

安坑龚氏宗祠,是中国南方典型而独特的大家族宗祠,虽分两祠,但功能各有侧重。一个叫“玳公祠”,以祭祀为主;一个叫“叙千祠”,以教化团结族人为主。两个宗祠均始建于明成化年间,清乾隆时重修,前者落成于乾隆十六年,后者落成于乾隆三十七年。在悠悠岁月中,它们彼此相依,共同守望。

2000年,龚氏两石牌楼与藏于玳公祠内的两块《浣纱记》石雕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在它们成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后,龚氏宗祠声名远播,吸引了不少人前去古村探幽访胜。

经年已去,如今,安坑引以为傲的文物会以何面目示人?

玳公祠读一段始祖南迁的传奇

竹林青翠,菜花明艳,沿着春天的足迹我们来到安坑村。早年崎岖蜿蜒的马道被拓宽硬化,平和地伸进山坳,把村庄一分为二,一边是沃野良田,一边是房屋民居。阳光下,春水澹澹,笑语盈盈,古村正欣欣然地舒展着自己。

古香古色的龚氏宗祠(玳公祠),在民房簇拥下,面朝沃野,满身沧桑却气度不凡。

读跋千篇,不如得原画一见。此刻,代表清全盛时期雕刻技艺高超水平的珍贵文物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也把一个家族的历史、一个时期的文化带到我们面前,让我们细细品读。

玳公祠石牌楼为四柱三间五楼柱出头牌楼,平面一字型,面阔三间,通面阔7.38米,高7.68米,明间设宗祠正门,门洞宽1.8米,高2.98米,两次间均更低矮,石壁雕格扇门,有型无门。明间上方正中“龚氏宗祠”石匾格外醒目,上下富丽堂皇的图案雕饰,似众星捧月般衬出它的威仪。当年龚氏一族的名望地位由此可以想见。

石牌楼虽被岁月黯淡了些许光华,但喜庆的氛围依然有迹可循。喜庆味从明间顶中央火焰状篆体寿字,其下内用福、禄、寿组成三个圆满图案的宫殿式托栱中透出来,从龙凤呈祥护卫弹冠相庆者,豪门望族官吏出行浩浩荡荡的仪仗队透出来,从双龙、双狮戏珠,花卉,祥云瑞兽等精细华美的图案中透出来。先人福泽子孙、望子孙光宗耀祖的心意也从中透出来。

立于高大的石牌楼前,看着栩栩如生的雕刻,内心也生起波澜来。世间好物不易得,彩云易散琉璃脆,哪怕是坚固如石头呢?像眼前的石牌楼,也有多处被风化,被损毁。村民告诉我们,石牌楼上官吏的头像就是在“破四旧”的年代被“红卫兵”铲去,幸好这种破坏行为被当时的安坑村党支部书记龚阳清带人加以制止,管理宗祠的几位长者用黄泥把雕像都糊起来,把《浣纱记》石雕用仓门板一块块嵌上并锁上,如此,这些才得以保存下来。石壁上斑驳的黄泥便是这个惊心动魄故事的见证。

门厅的两侧是渲染人杰地灵、物华天宝的门联,在大门两侧,原本有两个抱鼓石守护着。但如今,门联字迹渐淡,风采不再,而抱鼓石也散落祠堂不远处的溪流边,一个成了井盖,一个沉于泥中。

走进这个占地约608平方米的祠堂,便越发能感受到古旧的气息。阳光从天井照进来,从瓦缝间打进来,给眼前的建筑抹上了些许亮色。高柱飞檐、雕梁画栋、红石青砖裹挟着旧时大户人家的气息扑面而至,正厅供奉的先人画像和次间槛窗下两块石雕引人注目。

村民告诉我们,画像人物为安坑始祖龚仕旺。据《中华龚氏通志》记载,龚仕旺,祖籍福建光泽县牛田,其祖父准安任婺源县令,遂家于婺源。北宋大观三年(1109年)中进士,南宋建炎元年(1127年)为正议大夫,绍兴元年(1131年)敕封翰林院学士,授中议大夫,晚年上进气骸骨,功成身退,遂携妻子居于安源(即安坑)。

几百年前,龚仕旺后人又将他与《浣纱记》中的主角范蠡相比拟,于是在重建玳公祠时镌刻两块《浣纱记》石雕悬立于祠内,借古喻今,“以寓祖志”。

远离浊世,携手归隐,兼济苍生,成就了传奇佳话,孕育了千烟人家,也有了我们眼前神奇的《浣纱记》。

以明代剧作家梁辰鱼的《浣纱记》为蓝本创作的《浣纱记》石雕,分为“前浣纱”和“后浣纱”,具有完整的故事情节,犹如戏剧舞台场景重现,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早在1992年,江西省文化厅艺术研究所研究员万叶就专程到安坑调查、研究《浣纱记》石刻,他认为安坑两块《浣纱记》石雕形成了一部完整的历史名剧,非常珍贵。他指出,当时《浣纱记》是以昆曲形式演唱,为研究中国历史名剧和名剧剧种增添了一份宝贵的实物资料。2009年5月,江西省从文物保护工程经费中拨出专款保护《浣纱记》石雕,采取加木框整体玻璃罩的保护方法保护石雕。

两方宽310、高180、厚20cm的石雕,有44个通面,刻有西施、范蠡、越王、吴王等各种人物240个,战马16匹,案桌12张,各种道具,如刀、枪、剑、戟、掌扇、云帚、鸾驾等,应有尽有。斑驳的光影中,《课吴》《交战》《捧心》《投吴》《迎施》《允降》等场景,一幕幕上演;人物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活灵活现。“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隔着保护石雕的玻璃观赏着这出热闹的《浣纱记》,耳畔也似有环佩叮当、鼓乐声声。只是,由于屋漏渗水的缘故,左侧“前浣纱”石雕上已长出了斑斑青苔,玻璃罩上水汽点点,不大容易看清,有些场景也只能自己揣摩了。

无需揣摩的,是玳公祠的建筑年代。在祠堂前院右后侧,竖着一块高约1.85米,宽约0.96米的石碑,585字的碑文中记载了当年龚氏祠堂重建事宜。碑文末尾处落款年号为清乾隆十六年,即公元1751年,这为判断玳公祠的建成年代提供了准确信息,也为该时期建筑提供了年代标尺。

白驹过隙,浮华散去,如今,玳公祠在每年冬至族人祭祖时依然能拥有子孙满堂的热闹。

叙千祠品一番独辟新径的历史

宗祠是一个家族情感的纽带、精神的家园。

对于安坑人而言,叙千祠不仅是这样一个温暖的所在,还是一个欢乐的源泉。

叙千祠,依水而建,置身于狭长的安溪水畔密集的房屋中,光彩夺目。

雍容华美的牌楼,是一个闪光点。青石雕,四柱三间五楼柱不出头,平面一字型,三重檐顶,青砖够檐,上覆青灰瓦,顶部中央釉陶葫芦顶,通面阔7.46米,高7.76米。没有像玳公祠牌楼那样被围墙从头包裹,自由地享受阳光雨露的牌楼,在大红底烫金字的门匾和门联的映衬下,在左右两侧两对完好无损的抱鼓石和旗墩衷心守护下,显得更加神采奕奕。

一改刻板形象的牌楼,看上去可亲可敬,仿佛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等着你去感受她的温情。

此刻,温情从着上传统喜庆色彩的“龚氏宗祠”门匾上弥漫开来,从门匾上下的镂雕、高浮雕、透雕等雕刻中弥漫开来。仔细端详发现,除了寿星老人、天官、长寿鹤、瑞兽等充满神话色彩的图案,雕刻图案中还有生活化的场景,戏剧表演在这里闪亮登场。门匾上方为骑马人物表演剧情场景,中央有戏台,戏台下为拱桥,主角在戏台表演。石拱桥,在安溪水上一座接一座,小巧朴实,这想必是昔日龚氏族人在此观戏的一个片断吧。如此,叙千祠的主要功能也不言而喻。

“临湘靖节千秋鉴,渤海动名万代声”,石牌楼鲜亮明丽的门联,无声胜有声,读之似见光芒万丈,又如闻惊涛拍岸,让人精神振奋、豪情平添。只是,遥遥临湘、渤海又与龚氏有何关联呢?

跨过门槛,踏着鹅卵石镶嵌的地面,好奇的我们走进祠堂,走入时光深处。

占地面积比玳公祠大好几百平的叙千祠,头枕蓝天白云,这让人视线豁然开朗起来。这里,与玳公祠布局大不一样,竟是别有洞天。目之所及,功能区一分为三,以传统伦理教化族人的叙伦堂,唱大戏的戏台,可以容纳近千人的观戏场。

木色泛黑,底部悬空,横梁上也是一番雕琢的老戏台,牵引住我们的目光。它独立于宗祠内的一侧,像一个洗尽铅华的女子,虽饱经风霜,却淡定从容。在这里,上演了多少喜乐年华,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爱恨情仇,多少旧梦新欢。《浣纱记》想必在这个舞台上有过美丽的诠释。即便是现在,逢年过节,这里依然有吹拉弹奏,唱念做打,其乐融融。曾经光彩照人的戏台,虽然在一个个感人的故事里老去了容颜,却丰富了安居于此的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世界。

宗祠内单独设戏台,很多来参观的人表示不解,那是因为没有明白其中之妙,没参透龚氏宗祠修建设计者的良苦用心。

在中国传统的宗祠同一大姓的宗祠有分房祠,但建筑雷同,均为祭祖先祠,到了这里,却有了创新之举。秉承以多种形式教化团结族人的理念,龚氏先人创造性地把戏台从宗祠主要建筑中分离出来,在祠堂内为全族人开辟出一个纯娱乐观戏场所,在大门后修筑了戏台和观戏场,并给予了很大空间。此举为日后江南一带在清晚期盛行的村口万年台完全脱离祠堂提供了实践经验。独辟新径的叙千祠因此也成了一个独树一帜的存在。

有创新意识,并能将想法付诸实现,与龚氏当时的经济实力是分不开的。据《龚氏族谱》记,明季鼎革,土寇猖厥,龚氏一度惨遭浩劫,几于蹶不复振。清乾隆时际,朝野昇平,族人种植制作并经营时为通国俏产的红茶苎麻得以兴蕃,复先世望族声誉,故得建新祠。家道复兴与家道中落一样能对人的精神产生巨大的影响,曹雪芹家道中落“自愧”难消,十年磨一“剑”,写出了万古不磨的《红楼梦》,而励精图治、勤劳致富在清盛期得以复兴家道的龚氏先人,念着祖先的功业,有了“以文化人”,让家道永昌的愿望,族人一同出钱出力,除了建书院,修祠堂,还在祠堂里另辟戏台和观戏场,让人们拥有了与以往不同的体验,拥有了更开放的视野,也给后人留下了戏曲历史传承的宝贵实物。

也得益于这样的“以文化人”,安坑民风淳厚,族人团结护卫祖先留下的宗族文化遗产,今人才多了一段可以触摸的历史。

于我们而言清晰可鉴的历史,是祠堂的建筑年代,这从叙千祠牌楼的背部镶嵌着的当时建祠的捐粮捐银碑记上便可以明了。于我们而言一无所知的历史,从同行的乡贤口中,也勾勒出了眉目。

踩着青条石,拾级而上,置身于金狮守护的叙伦堂,被前廊圆柱吸引。柱上镌刻的楹联,除了装饰和牌楼互相呼应,大红底烫金字外,意思也相照应。“德从渤海流芳远,脉自武陵世泽长”,这里有故事。乡贤自豪地告诉我们,西汉名臣曾出任渤海太守的龚遂是龚氏先贤。龚遂初侍奉海昏候刘贺,刘贺继皇位后,骄奢淫逸,龚遂屡次劝谏,刘贺仍不改正,最终在位二十七天遭废。刘贺属臣二百多人都遭诛杀,只有龚遂与中尉王阳因多次规劝免于一死。汉宣帝继位后,龚遂担任渤海太守,平定盗贼叛乱,鼓励农桑,治理有方。

乡贤这么一说,我们恍然大悟,对联上“渤海”二字原来藏着这么个来历。那么临湘、武陵应是把安坑龚氏始祖比作开辟桃花源的人吧!

史海泛舟,眼前的一切都披上了更迷人的色彩。这里,还有很多故事等着我们去发现呢!

古村落盼一个文旅兴村的未来

溪流清澈,淙淙如练。

沿着安溪水缓步前行,古村向我们敞开心扉。

这是古庙,这是古桥,这是古井,那是古牌坊,那是清代老房子,带路的村民怕我们和难得一见的风景漠然地擦肩而过,一路上很热心地指点我们。频频指点下,我们在溪畔流连忘返。在我们眼里,除了悠悠古迹,生动的风景还有那些白发苍苍、安详地端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家。我们两个新鲜人,就像是闯入桃花源的渔人。

“这是去年安装的太阳能路灯,这是新建的文化广场,都是政府拨款做的,现在我们的生活更方便,更丰富了。”说起村里的新变化,村民喜笑颜开。安坑村民龚润新深有感触地说,改革开放四十来年,如今政策好,咱村先富起来的有,没富起来的也有社保、养老金、医保、各种补助补贴什么的,生活压力也减轻不少,现在大伙儿就盼着,把宗祠修缮好保护好,让文物恢复昔日光彩,把旅游做起来,早点把咱们头上的贫困帽摘了。

“田少人多的安坑近些年可喜的变化多起来,路修好了,通了自来水,政府还拨款新修了停车场、旅游公厕,就盼着把旅游发展起来。”安坑村的老支书龚树柱为家乡的新面貌感到高兴,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希望在加强保护的同时,能利用好这里独特的文化资源、自然资源,把乡村旅游做起来,带富群众,让古村落焕发出更耀眼的光彩。

去年,县里计划修缮重点文物,特邀请了北京的专家前来考察规划。这个消息让古村沸腾。“龚氏宗祠是安坑村历史的见证,凝聚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感,保护珍贵文物牵动着大家的心。”龚润新父亲生前教书育人,早年将安坑的历史文物记录成文,那时,他便期待宗祠能得到更好的对待。改革开放以来,龚氏宗祠进行了几次修缮。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族人捐钱修了一次,后来几次都是政府出钱修的。在不断的维护中,龚氏宗祠得以继续发挥作用,宗祠文化传统得以传承,并焕发出新的活力。

安坑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即将启动修复工程的消息,在上饶县博物馆得到了证实。上饶县博物馆副馆长刘超告诉我们,国家文物局下拨的专项维护经费已经到位,方案已确定,只等天公作美就可开工。他还告诉我们,为了更好地保护国保单位龚氏宗祠两牌楼及《浣纱记》石雕的完整性,县里已申请将两宗祠本体也纳入国保单位。

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让安坑龚氏宗祠熠熠生辉的龚氏宗祠两石雕牌楼和《浣纱记》石雕,具有独特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在国务院公布的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中,它们被这样定义:龚氏宗祠两石雕牌楼,无论从平立面布局、雕刻技法还是题材选择搭配都代表了清全盛时期高超的石刻艺术水平。《浣纱记》石雕是反映古代戏曲完整剧本不可多得的资料,对于研究中国戏剧史、昆剧表演艺术史有着重要价值。

除了国保文物,龚氏宗祠整体价值也不容忽视。龚氏宗祠,完整保留了清乾隆时期宗祠建筑格局,主要文物建筑在形制特征、材料和工艺特点等方面保留了历史原状,具有鲜明的闽赣交界区域建筑特色。颇具特色的龚氏宗祠给去年11月受邀前来考察的专家、清华大学建筑历史与理论博士张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认为,除了建筑特色,龚氏宗祠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它是一个活态的遗产,尽管目前有些残旧,但却一直被族人需要,得到使用,发挥了各自的功能。在张帆看来,保护文物非常重要的一个手段,就是把它用起来,让它“活”起来。不能把文物修完了就关上门儿,然后不管了或是作为一个参观单位让人去参观,对于宗祠来说,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在尽可能保证建筑保留全部历史信息的基础上,活化再利用。

在《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一书中,我们听到梁思成八十多年前发出的疾呼:“回视我国之尚在大举破坏,能不赧然?唯望社会及学术团体对此加速注意,共同督促政府,从速对于建筑遗物,予以保护,以免数千年文化之结晶,沦亡于大地之外。”令人欣慰的是,时至今日,保护的理念在这片土地上正成为生动的实践。

习近平总书记在对文物工作的重要指示中强调,各级党委和政府要增强对历史文物的敬畏之心,树立保护文物也是政绩的科学理念,统筹好文物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全面贯彻“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工作方针,切实加大文物保护力度,推进文物合理适度利用,使文物保护成果更多惠及人民群众。

期待,陈列在安坑古村的历史文物,能在像习总书记要求的那样的保护和利用中,更好地融入当下,发挥出更多价值,绽放更多时代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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