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君
挂在门楣上的广播预告,今天午后受台风影响有阵雨。随后,妈妈眉头皱了起来,自言自语,该死的“时雨三天”像赶脚一样说来就来了。我和伙伴就是要抢在老天爷撒泼前,徒步把晒干了的草送到12华里之外的城北奶牛场。这不,三个同庚约好了,今天早点装扎草担、早填肚子、早赶路。没想到这雨势跟踪我们的脚步,来得又快又凶。
盛夏,谁都怕户外三十八度的火烧火燎。谁都想赖在弄堂里,自在地摇一摇手中的麦杆扇。但是,穷孩子不怕,也没有那份闲心。与其说桑拿天气是蒸煮,不如说是老天在帮忙。烧烤的天气,才具备晒草的天象,售卖干草的“固定节目”才能天天照常。所以,三人“嗨哟嗨哟”地爆喘粗气,高一脚低一脚地跨过暑气冉冉的“银滩”,也来不及歇口气。
“银滩”是村庄北面信江的偌大河床,这段两百多米长的乱石之地,根本无路可走。三、五天刚踩出一道辙,“三月桃花汛”后的“恶黄龙”,三番五次地光顾,扒得河床坑坑洼洼。“银滩”的北面才是信江的主河道。河面上漂忽着一条一百多米长的“下浮桥”。我和同行小心翼翼地移走过一尺见宽的浮桥“接板”,才开始有了一小段的“嗨皮之旅”。虽然肩上有六、七十斤的负荷,但感觉是一种轻快的分享。因为哪只脚跺一跺桥面,人和担子仿佛会随着桥体的晃悠而转移了重压,自萌得如荡秋千一般。然而,如此闲趣只属于好天气,现在,心,收得紧紧的,祈祷雨神放缓脚步,给半个小时等到了奶牛场再下吧。又忽发奇想,奢望风神刮一股妖风,掀翻罩死太阳的“黑棉布”。否则,干草被雨亲吻过,奶牛场就会高调拒收,前面所有的付出都是“杨白劳”,两块钱上下的收入就化为乌有。
此时此情,谁的心里都清楚,哪怕过了浮桥,爬上青麻石铺设的几十级码头台阶,前面还有城市里又烫又粘柏油马路的长长炙烤,大家都会心气高昂地通过“乌泥关”。唯独过不了的是老天布设的“时雨关”。
村庄是个“菜岛”。周边被蹿过来的信江和丰溪河团团包裹。村民都是清一色的“菜农”。男女正劳力一年四季在生产队与蔬菜打交道,挣几个“死”工分。那时,没有自留地,也不可以做买卖。村民手上想弄几个“活钱”,只得狠心让不在生产队出工的非劳动力,在整个夏季出卖苦力,天天挑干草去奶牛场“打卡”换现。我的童年和少年正好“嵌定”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自然就当了近十年很称职的“小草民”。
当时,售卖的干草土名叫“踩不死”,土不啦叽的名字真的叫出了这种草的个性。也有根据其长大后拔节抽穗的模样,叫它“鸡爪草”。后来,自己也查实过,这种草的学名叫“马塘草”。据说,还有古籍记载过,说是有这种草的地方就有马的存在,马儿尤其喜欢吃,像吃糖一样的享受。
马塘草是蔬菜庄稼的天敌,是一种在沙地、沟渠、路边、田埂都随处可见的恶性杂草。生命力和繁殖力强得要命,哪怕一包土、一条缝,也能长得肆无忌惮。幸好老家趋利避害,把它变现成“植物银行”,那些生长的环境就是“天然钱仓”。村里人从心底里感激奶牛场的存在。牛场在夏季趁着午后天干物燥,大量收购这种“一高一低”(粗蛋白质高,粗纤维低)的优质牧草,存储后留待冬天给奶牛在圈内慢慢受用。
每年7-9月,是打草的旺季。打草,当然是辛苦的劳作,但大伙儿苦中找乐。中午或者下午放学后,孩子们挽着大框篮、挑起畚箕、扛着锄把结伴出发。有时各管各搞“单干”,有时会采取集体行动,平衡劳动成果。“孩子王”手一挥,大家先哗啦啦锄铲干正活,再调剂一些草青给弱小伙伴,免得他们量少回去交不了差,还会挨大人的“抽”。后就“开小差”,孩子们围拢来死赌一把“三角豆腐”。别以为三角豆腐仅仅是各种灰白色的纸折叠成的三角纸板,在当时也是一种稀缺玩物。有时候为了一块纸板,不是动起手来,就是叫得脖子发胀。摔纸板也要学会用巧劲,摔出的风把对手的纸板掀翻了一个跟头就算赢了。我打草是一把老手,但“使杂”不行,往往草青被匀出去,纸板也输个精光。虽然吃了亏,但从来不生怨气。
打回家的草青,都要交给太阳公公烤一整天,第二天上午复晒一下就可以装扎草担。盛具是畚箕。村庄工匠特制了“高杆畚箕”,加粗加高畚箕的竹篾框杆,这样就翻番了矮畚箕的容量。草担大概70斤,十几岁的都可以担得动。行情好,可以卖3分钱一斤。一担可以换回两块来钱。打拼一个夏季,一百多元的票子就能装进腰包。
赚了小钱,丢了身体的事也有。求财心切的家长不懂爱惜孩子的身体,要么过早让小孩“出山”,要么加记重量。孩子本身又不知道调适挑担子的范式,担草只靠左肩或右肩“一肩扛”,可惜,有的过早地成了“半边驼”。尽管那时菜农无法打破肩挑背扛的生存状态,多数逃不出“驼子”的结局。
空气中,夹杂着浓重的牛粪香味和腥膻气味。自己“呼哧呼哧”虽然累得快瘫倒,但吃紧的心终于松开。这一回,老天爷似乎被我们“感化”,只摆摆架式,拉黑了天空,情绪的宣泄“慢了一拍”。大雨,只是在各自完成过磅后才憋不住压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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