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石

2018年夏天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在这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沉迷于网络游戏，在虚拟空间里，肆无忌惮地展示着我的帅气、刚毅，我的侠骨柔情。这种状态在大学里似乎没人会干涉，但毕业回到了家就不行了。我总是以为这种生活方式是应该合理存在的，即便是游戏，我也能从中获取一定的收入解决温饱，比起母亲微薄的社保金来，还略微高那么一点点。

然而，母亲是断然不会允许的。在历经耐心细致、苦口婆心、死缠烂打等基本流程之后，母亲手持一瓶安眠药，很平静地让我在游戏和她之间作一个终极选择。我还能怎么选择？我是个游戏迷，不是个混蛋。

我重新拿起了书本。

其实我一直是母亲的骄傲，过去是，如今也是。只考了一次，我便在众多竞争对手中轻松地走过了独木桥，成为一名公务员。

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唠叨和她那忧郁的眼神，我去异乡工作，很容易地“重操旧业”，照旧在游戏世界里挥洒自如。即便是被安排到箬源村扶贫，也是沉迷于游戏世界而不能自拔。

几乎所有村里人都知道我，这并不因为我做了多少让他们能记住的事，而是因为我玩游戏。随身一台笔记本，乐此不疲地做着任务、打着POS、买卖装备，或者秀着一般人没有的技能。当然，这些，他们不懂。但他们看我的眼神是鄙视的。

有时，我也想改变，经常看见其他队员和村干部忙忙碌碌，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但，一个人的改变是困难的。

宝华，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农村小伙，整天混迹于麻将世界，或是兴致盎然地摸着锃亮的东风、白板，或是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赏着。有钱时上，没钱时看。这便是宝华生活的全部，周而复始。

曾跟着支书万春到过一次宝华家，他的父亲卧床多年，而他的母亲虽然年岁不大，但岁月的沧桑布满了她的手、她的脸，还有她的眼睛。

那眼睛是忧郁，让我想到了我的母亲。

这或许是万春让我去找宝华谈谈，说我们年轻人好沟通时，我没有丝毫犹疑就答应了的原因吧。

让我没想到的是，宝华看我的眼神是鄙视的，如村里人看我、看他的眼神一般。

你大学毕业玩网络游戏，我初中毕业玩麻将游戏，有什么两样？殊途同归。想不到宝华竟然能够准确使用了这个成语，而这个成语让我的脸颊火一般灼热。

宝华显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一脸坏笑地对我说，你小子要能戒了网络游戏，我就戒了麻将。

挑战，不屑一顾的挑战。而我却不能不屑一顾，网络游戏中培养了我舍我其谁的性格，这或许是我在游戏中得到的唯一的收获。

我接受了挑战。

宝华显然没有料到，而同样年轻气盛的他，此时也没有台阶可下了。

没有游戏的日子是艰苦而难熬的，如五爪挠心。随意冲了个澡，在村里瞎逛，依稀听得有麻将的声音，远远地就看见宝华。

挺不住了？

瞎说，我看是你挺不住吧！

相互对眼，噗呲笑了。

不知道是谁多事，将我和宝华打赌的事传了个满村风雨。于是，这便不是我跟宝华两个人的事了，一跃而成全村关注焦点。

由不得我们不继续了。

当我主动参与到扶贫工作中，帮着做些资料或者跟着万春走村串户时，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有些惊奇，有些怀疑，还有些鼓励。

而宝华母亲在地里干着农活时，身边竟然也出现了宝华的身影。

不干点活，让自己筋疲力尽，还真不一定赢得了你。宝华笑了。那笑是苦涩的，但也是毅然决然的。

我也参与进去了。宝华的话有道理，我不能输，我也得筋疲力尽。

我无法想像自己怎么可能吃得了那苦，扶贫工作是繁杂而辛苦的，而且还经常与宝华一起，锄地、翻沟、灌溉，烈日的烧灼，手上的血泡破了又起，那种感觉，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忘怀。

偶尔，还是会动心，手持鼠标手摸键盘，但就在即将点开游戏那一瞬间，鼠标滑向了文档，打开了扶贫表格。我猜想着，宝华亦有过在听闻麻将声声时，那种抓耳挠心吧。

再难熬的日子终归有熬过去的时候。随着天气渐渐转凉，我原本躁动的心竟然也同样静了下来，甚至无事的时候，也不会想着游戏。在一次跟同学聊天时，同学说起了时下最流行的游戏逆水寒，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感觉。

秋到了。箬源的秋是金色的，我与宝华在金色的稻田里挥舞着镰刀，喜悦的心情，如同掠过稻田而啼鸣的鸟儿。

我与宝华挥着镰刀从稻田两侧开始收割，在稻田中央便相遇了。我蓦然想起了宝华说的那个成语——殊途同归。两人一并抬头相视，不约而同地笑了。

谢谢你！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