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英
农历九月,秋高气爽,满园淡黄的洁白的菊花沐浴着和煦的阳光,随阵阵秋风轻舞飞扬,为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奉上它们最庄严的芬芳。
重阳节前一天,我给奶奶打电话告诉她明天去看她,她忙“哦哦哦”欢悦地应着。我猜想她接电话时或许正在用布满老茧的手撕下今天的日历。上次回老家陪她过完中秋节回去时,她拉着我的衣角问我什么时候再回来看她。我说等重阳节吧,重阳节我会再回来的。
“哦,等重阳节回来啊?”她嘴角蠕动着,轻轻地重复着我的话,转身去翻看挂在墙上的日历。二十几页薄薄的日历纸,在她手中仿佛翻着一本厚重的书,“离重阳节还有好些日子呢!”她略皱了下眉头,自言自语道。
重阳节这天,奶奶明知道我不会来得太早,但她仍然早早地站在村里的路口张望。她埋怨路两旁疯长的芭茅,随绕绕弯弯的路,挡住了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视线。
当我的身影终于在七拐八拐的路弯口出现时,奶奶布满褶子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崽啊,你可算来了,阿从天光就开始盼着你来啊!”奶奶虽说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但仍改不了她江埠娘家那边的口音。
我小时候是奶奶身边的小尾巴,她去邻居家串门、去走亲戚总习惯带上我。每晚睡觉前,我总是在她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给我唱着“月光光,照四方,照得屋内亮堂堂……或者是拍巴掌,洗衣裳,洗得哥哥进学堂……”的歌谣中进入梦乡。
爷爷去世得早,父亲想让年岁渐大的奶奶来城里与我们一起生活。她执意不肯,她说她不习惯城里关门闭户的生活,太闷了,想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还是在农村生活自在,村里村外都是熟人。逢年过节接她来城里只住个两三天便硬要回去,父母怎么留也留不住她。
我给奶奶穿上给她买的新衣服,把她拉到镜子旁故作惊讶道:“呀,这镜子里是谁啊?怎么这么漂亮啊!”奶奶极欢喜,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一边唠叨着又让我破费了,一边从镜子里试图寻找出她年轻时的模样。
“奶奶,给你买的新衣服不要舍不得穿哦,不要又像以前一样被老鼠咬了哦。”
“阿晓得了,阿晓得了!”奶奶连声答应道。
前几年重阳节时,给奶奶买了件紫红色外套,她欢喜得不得了,穿上去她老姐妹家串门,赚足了老姐妹羡慕的眼神。只穿了一天便不舍得再穿,整齐地折好后藏衣箱里去,说等明年过节再穿。谁知第二年梅雨季节过后翻箱晒衣服时,那件她只穿过一次的新衣服被老鼠咬得“千疮百孔”,心疼得她直掉泪。
陪着她重温了《五女拜寿》的电影,陪着她去邻村剪了头发,陪着她去村后的菜园转了转,陪着她去爷爷的坟前说了会话,陪着她去她老姐妹家坐了坐。回去时听她的老姐妹在背后轻声道:“张胖子个孙女又给她买新衣服了!”
陪着她没完没了的唠嗑:
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时你细爷爷躲在密厚的芭茅洞里才逃过了一劫……
凤香差点成了你奶奶,你爷爷嫌她长得不好看成亲的那一天逃走了……
你大姨奶奶当年花了一百块钱给癞头里儿子买了个从四川逃荒来的媳妇不到两个月就逃跑了……
尽管旧话重提,耳边都听出了茧子,但我还是不忍打断奶奶沉浸在昨日时光里的碎碎念念。
一轮橙色的阳光从古老的樟树缝里折射在奶奶与我的身上,风从河对岸吹来了阵阵凉意。
“奶奶,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哦,”奶奶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了,茫然地问道:“你这就要走啦?”
“嗯,再不走天就要黑下来了,过段时间我再回来看你啊!”
奶奶起身一路送我到路口,声音竟有些哽咽:“崽呀,你忙的话就不用常来,树上的柚子再过十来天就应该熟了,霜降以后酸了就不好吃了。”
“奶奶,你还是跟我去城里生活吧,这样省得我两头牵挂着。”
依然如我所想的那样,奶奶连连摇头,她说她习惯了每晚闻着熟悉的泥土气息安然入睡,习惯了与“秀英、梅香、来秀”等几个无话不谈的老姐妹一起在时光里慢聊,习惯了重阳节这一天站在路口张望她熟悉的身影出现……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