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敏

这一定称得上我所做的有意义之事。

与父母比肩而坐，相册一页页翻过，背景是这些年带父母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近处是铜钹山、龙溪村、江郎山……远一点的有滕王阁、庐山、上海东方明珠和前不久去的西安大雁塔……

“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脑子里倏地滑过这一句。平日里并无察觉，可是把各个年份的照片排列好，一遍浏览下来，再抬头端详父母容颜，瞬间似乎看见一道清晰的时光轴。

江郎山去得较早，是2014年。彼时父亲尚未抱恙，精神矍铄。母亲刚刚走了一程山路，脸上也是红桃花色。尽管已过花甲之年，却算不得老。儿子女儿围拢于身边，一幅人间和美的样子。

对比2016年在铜钹山九仙湖畔的留影，父亲的体格要消瘦许多。自2015年初起，父亲被不明原因的神经性肌炎瞄上，前后掠走了他近20斤的体重。后经辗转求医，病情得到控制。打量照片，尽管彼时父亲身形清癯，不过他与母亲二人眼神里却都盛着满满的笑意，我与照片中的他们对视着，似有暖流淌入心田。以寿峰为背景烘托所拍照片最多，那是我私心里寄寓于寿峰上的“寿”字能给二老带去吉祥和好运。照片中，二人轻倚栏杆，置身于湖光山色之中，周围清风徐来，小鸟啁啾，那份由内而外的心旷神怡之态决计是装不出来的。父母这一代人哪懂什么摆pose，是抬手还是挥手任由我的指挥。起初身姿和动作不乏生硬，慢慢地融入了景致，神态表情越来越自然和放松了。那天，作为他们的导游和摄影师，我全程无瑕关注风光，只在意他们的心情，看着他们享受的样子，便格外有成就感。记得当时母亲说了一句话让我忍俊不禁，“要是能在这跳跳广场舞就更好了”。

想起来了，那天是农历丙申年九月初九，重阳节。前脚送走了国庆长假人群的喧嚣，铜钹山重归于宁静，我后脚就带上父母登高望远来了。

相册开启了记忆之门。在九仙湖景区，二老还尝试了悬在湖面上的铁索桥，起初多紧张不安，畏惧不前，是我指着告示牌大声嚷嚷：看，70岁以上老人禁止通过。你们再不抓紧，过两年想走人家也不让了。就这样，被我撺掇着，二老成功挑战吊桥，出了一身微汗，相机也定格下那一程的精彩瞬间。后来，我带着他们观看了白花岩古老的寺庙壁画，又去一睹了千年红豆杉的风采，最后在别具丰味的老彭饭店饱餐一顿，兴尽而返。

早先，在外出游玩这件事上，父母的意见难以统一。父亲性情内向，不好热闹，常常一句“有什么好玩的，到哪里都差不多，害钱”，就把我的兴致怼了回来。母亲恰好相反，她是看到石头也有话说的性子，一听说去玩便蠢蠢欲动。可若是父亲执意不想出门，她哪怕内心再向往也就缄口不提了。

2016年重阳节到来之际，我先是打了电话回去，说要带他们去铜钹山散散心。电话那头，父亲未置可否，只说“到时再看”。那天下班后，我又回到父母家，摆开谆谆善诱的架势，告诉他们自古以来重阳节就有出游赏秋、登高远眺的风俗，被正式定为民间节日都有几千年历史了。你们两个退休老人左右没什么事，总是像老古董一样猫在家里不出去，时间长了人会发霉的。母亲不住点头附和，不时嘟囔一声：老顽固……看得出父亲的脸色已有松动，但仍在沉吟。直至听我说，铜钹山景区在重阳节这一天面向老年人免费开放，方才点头答应。原来，他还是怕我花钱。

千百年流传演变下来，携着“尊老敬老、望远踏秋”的文化因子，重阳节最终作为传统佳节固定下来确是合乎科学道理的。秋高气爽的季节，气温和阳光对老年人都格外友好，外出松动筋骨最是适宜。自铜钹山回来，父母的满足溢于言表，此后没少同相熟的人提起这茬。而我亦感慨，一年到头带孩子出去玩多少回，各种撒娇提条件一一允下只当寻常。却忽略了这样的机会只消得匀出一两次给父母，就能在他们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划出不一样的光芒。

那以后，只要不和工作冲突，重阳节带二老出去转悠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弟弟、弟妹们也逐渐加入陪游的队伍，时间节点亦从重阳节拓宽到其他休息日、节假日。父母出游的照片数量和质量愈发可观了。

廿八都、龙溪村成行于2018年。依旧是风朗气清的重阳日，仍由我客串导游。除了弟弟一家三口，交情最深的旧同事富南叔、美友伯也来了。

老哥们一路交谈不止。英福的孩子在云南开公司了，混得风生水起……玉娇的老伴刚查出得了癌症……父亲的故知，皆是我打小认识，心情随之起伏。

步入景区，眼球被新鲜事物吸过去，慢慢才抛却了俗世烦恼。“想开点，百年之后一切成空。出来走一走，能喝就喝一盅，换个浑身舒畅，才是实实在在的。讲好了，今后每年重阳节一起出来。奀侬（小孩）有空陪就来，没空我们自个也能相互做伴。”声声爽朗大笑传来，那一刻，人生负累通通放下。

我把影集带回去，父母惊喜不已。就放在厅堂的案几上，邻厢或亲戚串门，有意无意打开看看，从此多了谈资。话里话外貌似轻描淡写，“他们啊，一闲着，就拉我们到处去玩”。听众们适时配合以啧啧夸赞，二老的虚荣一时得到极大满足。

“时间都去哪儿了？生儿育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听懂曲中意，已是不惑年。曾经的不知餍足，化作了对父母一生不易的懂得。暗下决心，在时间这本越用越少的存折上，要尽可能多留额度给他们。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已筹谋好，今年重阳节带二老上葛仙山过一天神仙日子！有了缆车，老人腿脚不好照样登高望远。当然要为他们多拍些照片，如此，爱的时光轴上又添新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