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正平

第一次我见王老师时，王老师没看见我。我读师范的第一学年，春天的一个周末，下着濛濛细雨，六个班一起组织去军潭电站参观。在坐敞篷车返回的路上，班主任夏定武老师和路人打招呼，问他要不要一起乘车回广丰。我看到路人摇头摆手，没有上车。车子继续往前时，班主任告诉我们，那就是在师院工作的王维汉老师。班主任板书很漂亮，大家都模仿，而据他自己说，只是学了点王老师的皮毛。可是大神一样的王老师，第一面只给了我一个侧影，记忆里只有黑中略带灰色的头发。此后近二十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友人手中见过王老师的教学示范随笔。不敢妄评，只是觉得比买来的字帖还要好。其间我获两次广丰教师书法大赛等级奖，有一次屈居第二，后得知排在我前面的是王老师弟子，内心释然。

转眼到2004年，我从华东师大古籍所毕业，到师院学报工作，同时在中文系任教，于是有缘和王老师成了同事。但主要工作在学报，不常去系里，所以难得见面。一日在图书馆遇见，我鼓起勇气作了自我介绍，并冒然求墨宝，王老师慨然应允，并询问书写内容，于是有了王老师所赐的《礼记·大同》一段，至今悬挂书房。

我正式调入中文系后，和王老师有了更多的交流机会。每当系里开会时，我常挨着王老师而坐。因为按照不成文的规矩，领导坐中间，男女分坐，年幼靠边，亲近的调整。依据这些原则，我由于年龄优势逐渐被挤出角落，王老师从不以领导自居，我坐他边上似乎也没不自在了。王老师认真听会，但当领导胡扯时，王老师则无一例外地开小差：掏出钢笔，找到报纸或试卷，在上面练字。我则歪着头装着听会，聚精会神地看他写字，于是枯燥的会议时间，竟然是如沐春风。

与王老师熟了，越聊越多。当他知道我一直在考博并且屡考屡不中时，就主动替我联系他在北大当博导的刘同学。虽然最终我没去报考，但王老师提携后进的情谊，一刻也不敢忘记。

当时，学校的工钱主要以课时计算。记得有年我原有四节课，教研室主任要我拿出两节给他人。而有老师则有二十多节课。生存已经受到威胁了。我苦瓜一样的愁脸被王老师看到了，他询问了一些情况，得知我在华东师大得过二次书法比赛一等奖后，果断决定让我上《大学书法》课程。我正式进入王老师任所长的书法教育研究所，跟着王老师一起办赛事、评奖，不仅在学业上获得王老师的熏陶指点，更让我熬过了一个生活上最艰难的寒冬。

不知不觉地到了欢送王老师退休的时刻。那是一个下午，王老师终于没推让，在中间主席台上和我们话别。欢送会上，王老师还给中文系送了个整幅横披

。

几天后，王老师领着我进了书法研究所办公室，将他用过的钥匙交给了我。我看着比平时更加整洁的办公室，不知说啥好。他说：“我找了几个学生帮忙打扫了一下，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吧。”又从抽屉里取出公章对我说：“公章你先收着，待新所长上任后转交。”

并告诉我学校会继续办好这个研究所，要我协助新所长做好工作。我静静听着，没有多插话，只是不停地点头。那本是一个阴雨天，但送王老师走出大门时，天上是一片美丽的晚霞。王老师的背影消失后，我若有所失，开了研究所的门进去独坐，直到天黑，开灯后发现，王老师在厨里给我留了厚厚一叠宣纸……研究所的窗户，突然因为我的泪水而变模糊了。

由于王老师曾主持创办过书法专业并有两届毕业生，学校决定恢复书法专业，在中文或美术系招生。系里有人请我的友人出面，让我做了全套书法专业申报材料，王老师主持的书法专业办学经历以及书法教育研究所已经做过的工作，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学校最后决定挂靠美术系招生，研究所也随之划归美术系了。

王老师还是内人的班主任，每次谈及王老师，她都会接话，聊起王老师对学生们的和蔼慈祥和耐心细致。我记得王老师退休后的第一年，爱人有个材料需王老师办理，电话里一说情况，王老师立马说自己学生的事，要负责到底的，随时找他办。那时他还不知我们快要结婚了。

还记得王老师第一次给我写字后，我说请他吃个饭，可他一直回绝。直到我博士毕业回校，才接受我的邀请，一袭白衫，满脸微笑，洋溢着对晚辈的关爱。今年我请他题写书斋名，没几天他就告诉我写好了，我说登门去取，他坚辞，来校时直接带过来了。

今年暑假，何辉斌兄盛情邀请几位好友到铜钹山相聚，王老师带着师母赴约。这是在王老师退休以后，我们第一次长时间相处。当天下午我们驱车前往上加尖，山路陡峭弯曲，我在王老师后面跟车，目睹王老师在山道上行车轻盈自如，完全不像年近七十岁的长者。晚上住在“山外山农庄”，晚饭后，众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时，我和王老师坐在二楼阳台上，感受亲友的欢愉。谈到双方都熟知的人物事件时，王老师的判断多与我不谋而合。一番长谈，更能理解王老师为人处世的准则：谦虚敬人，但绝非贤愚不分；与世无争，但往往是非分明。诚信待人，但总能洞悉奸邪。第二天，何辉斌兄带其他客人去看水潭，我跟着王老师去看爱情小镇。因为怕孩子晕车，我一路缓缓行驶，王老师开在前面，从铁山出来，只要我的车子没有跟上，王老师就停车等我，中途多次通话，时时处处透出对晚辈的关爱。我十分感动，边开车边对爱人和孩子们说：“王老师用自己的行动，教育我们为人处事。”

社会上大都知道王老师以书法闻名，其实，书法只是王老师学术领域的一个小部分，王老师授《现代汉语》，精研语言学史，对于古今文化都有很深入的研究。其所作近体诗词，不仅格律无可挑剔，内容风格也不输古人。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