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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春

2022年01月01日 10阅读 来源:上饶日报

一直认为接春就是正月初一燃放鞭炮开门纳福之举。

看到父亲接春,有时在清晨,有时在下午。那用瓷碗盛着黑土植株白菜供奉厅堂的画面,在人生里越来越清晰之后,我逐渐了解接春。

接春在立春这一天。这是一年24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春季开始,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立春的具体时间,是从天文上来划分的,根据太阳在黄道上的位置,把一年划分为24个彼此相等的段落。每年的历书都有当年立春的具体时间。

这春传说与一条牛有关,因此,要在厅堂献上一株白菜,让春喜悦地到来。

太多的时候,立春总是在春节前后。当天,父亲会一早起床,穿上新衣,用最瓷实的碗到菜园装一碗土,捏过每一粒的土坷垃将沙粒剔除。然后,挑上一株形状最好,长的最壮实的白菜,带上土,栽植在碗中。之后,裁一小块长方形的红纸,粘在一支染红的竹签上,写上“迎春接福”四个字。然后再将这若旗幡一样的竹箴竖在白菜前,呈在厅堂的香案。白菜在案上绿油油地静立,周围是粘着红纸带着红花的年糕、米饭、花生、水果济济一堂。

后来,父亲从乡下回到县城教书。立春,他会到附近熟悉的农民菜园中挖株白菜,重复接春的仪式。看到一室图书与书画的厅堂中间站着一株白菜,总觉得有些突兀之感。

但父亲摆弄这白菜那庄重神圣的样子,让我们不敢有微词。后来,近郊的菜地逐渐消失了,他便学城里人莳花种草的样子,用瓦盆在阳台种些蔬菜。许多人种葱蒜之类的佐料,以备不时之需。但父亲种的却是白菜,一盆几株,挨挨挤挤地若遥远的乡愁。

盆中的白菜,成了父亲立春用来请春牛的指定产品。看到父亲用灭蚊瓶改装的喷头浇水,戴着老花镜绕着白菜颠三倒四地观察,与藏在叶茎中的害虫斗智斗勇的模样,可知推想,立春在他心中的地位。

父亲与土地的纠结,我很难身临其境体会。我仅知道有一段生命时光,他曾与土地紧紧相依。

父亲出生于河口镇的一个工商业家庭,爷爷开粉皮行,当时家中有些田地。解放时,奶奶将乡下的土地捐了出去,从而得到政府的表彰。当粉皮行与其它粉皮行合作之后,爷爷成了粉皮厂的工人。父亲四个兄弟姐妹的茁壮成长,让这个小城镇的家庭生活捉襟见肘。这个时候,奶奶又想到土地,她带着父亲在城郊见缝插针地开垦荒地,东边几株南瓜,西边几株红薯,河边几畦萝卜。我相信,那时父亲就认识了土地。

父亲高中毕业分到离城百里之外的山村教书。三年后,知识青年下放,父亲被安排到玉石村。拿粉笔的手拿起锄头,自然相形见拙,耕、犁、耖、耙,父亲常力不从心。对于劳动强度不甚猛烈的种菜,在村庄,倒是引领潮流,技术超群。蔬菜种植的书籍,常往返县城与城郊蔬菜大队朋友的交流,都是父亲种菜的“武功秘籍”。

在我记忆中,自家菜地的辣椒、茄子总比其他人家的成熟得早,个头更大,颜色更醒目。邻居请个裁缝或石木匠人的,常到我家园子借菜,增些颜面。其时,爷爷被打成“反革命”在鄱阳劳改,两位叔叔待业,靠做零工赚些生计。乡下的芋头与萝卜常常让这个风雨飘摇的城镇家庭有些踏实的温暖。

在春天来临之际,将田园的菜蔬奉上,让春牛踏彩云而来,让新年五谷丰登,让菜园瓜果瓢香。在父亲将白菜植在瓷碗,端上香案的时刻,他的内心肯定有这样的祈愿。

铅山人是喜欢百菜之王白菜的。明代县令笪继良在县衙立有白菜碑。“为民父母不可知此味,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爱民如子的情怀让民众内心感激。在许多乡野的堂屋壁画中,白菜常与梅、兰、竹、菊一起站在风景里。在河口标志性的建筑“金利合”的门楣上,也雕有白菜,对于这座百年药店的用意,众说纷纭:也许指药只卖“白菜价”;也许告诉世人,清白为人,童叟无欺;也许是指行医要嚼得菜根,安贫乐道。

在我8岁那年,父亲回到县城,为了一家人能离开土地,父亲使出了浑身招数。回乡种田也曾是追赶我刻苦学习的胜利法宝。当我们一家彻底成为“城里人”之后,在立春,我还是看到父亲会去寻找一碗土,寻找一株白菜,让她欣欣向荣。

年岁越长,对年的祈盼越小,越感年味淡了。自己曾经一心想逃离的乡村常出现在梦里,很多时候,我认为,那稻田相拥的山村应该是我的故乡。

今年,立春的日子距春节好像特别远,接春要到初十一。这个日期父亲明显早已知晓,在年三十的年饭之后,父亲特意给阳台上那盆白菜浇了水。经过水滋润的白菜更翠绿了。她盛开着,如一朵花盛开自己。

我想这将是一株白菜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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