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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长皱纹

2022年01月01日 10阅读 来源:上饶日报

邱国珍

丙申年,初秋夜,一个寻常而不平静的晚上。

散步回来,我就窝在书房里整理旧照片。岁月流逝,这些旧照片是我生命河流中曾经的一朵朵浪花。不知不觉中,我已六十有三!三年前,我退休。虽说至今还在带研究生,还在一如既往地工作,但毕竟年过花甲,已经属大妈一族,读书写作效率大不如前。总而言之,老了!眼看我多愁善感的毛病就要发作,这时,手机响了。电话是同事打来的,他受人之托,向我传个话。但他显然并不满足于简单地传话,那腔调,那意思,除了怂恿,还是怂恿。

“谢谢!不过,我得想想,明天吧,明天答复你。”

我刚挂电话,老伴闻声走了过来。“谁?什么事?”我把同事的意思告诉他:一家民办大学,要聘我去做人文学院院长。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丝惊喜,继而几分犹豫。谁知他颇不以为然:算了吧,老太太!一脸的皱纹,安心做个富贵闲人吧!

可是,可是……我心有不甘,却无言以对。

我知道,老伴并无恶意,是为了我不再操劳不再受累而用心良苦。他冲我意味深长地笑笑,返回客厅看电视去了。窗外,依然月光如水,依然秋夜无恙,可我的心里已经是波浪滔天,此起彼伏。以我的经验,迅速转移注意力,是对付情绪波动的不二法宝。于是,我再次端坐于电脑前,强迫自己全神贯注,继续整理旧照片。

这是一张我倚在胡杨树旁的照片。四年前,也是在秋天,我趁在新疆喀什师院参加学术会议之机,去了泽普金胡杨国家森林公园,瞻仰心仪已久的胡杨。胡杨,维吾尔语的意思是最美丽的树。但在我的词典里,它是不折不扣的英雄树。胡杨,我平生所见最悲壮的树,据说它屹立世上一千年不倒,倒下后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朽。金秋时节的胡杨,叶如黄金,醉人心魄。但更令我震撼的场景,是一棵死而不倒的枯杨。飒飒西风中,枯杨躯干如铁,枝干如铁,没有风姿绰约,没有高大伟岸,有的只是悲凉壮丽,有的只是傲然风骨!

我把这幅照片发给母亲欣赏。母亲与我并无血缘关系,按世俗叫法,我应称其为干妈。事实上,我在她生前一直是叫她阿姨的。但此刻,我只愿意称其为母亲。母亲曾经是我的学生。她退休后到江西老同志大学学习,我当时在江西师大教书,星期天到老同志大学兼课挣些外快。师生之间,因文学而结缘,而相互欣赏,渐渐就成了忘年交,继而又情同母女。她思维敏捷,勤于笔耕,一篇篇散文,一首首诗歌,像一朵朵花儿绽放于《南昌晚报》、《江南都市报》的副刊版。她不仅在报刊上连续发表文学作品,还完成了几十万字的诗集和散文集,她去世后,作品集《世纪笑声》由儿子和孙女选编刊印,这本书摆在我的床头柜上,是我睡前照例要翻翻的书。

我和母亲讨论胡杨时,她已经八十岁,刚学会使用电脑,以“素心若水”的网名在QQ上与我聊天。她说,胡杨是我们老人的树,人啊,要越老越显英雄本色,越老越受人敬重!我们还聊到几位老作家和老学者,如杨绛和她的《一百岁感言》,齐邦媛和她的《巨流河》,刘世南和他的《清诗流派史》,彭定安和他的《离离原上草》……聊到彭定安先生既是研究鲁迅的学者,又在耄耋之年写了长篇小说三部曲,她说:你们鄱阳出人才呀!聊到刘世南先生爱结交青年学子,她说英雄所见略同啊,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年轻人交往。谈及九十多岁的刘先生表示过,但愿有朝一日能够老死在书桌前,她说:胡杨树死而不倒,是树中一绝。刘先生老而弥坚,乃人中龙凤啊!

母亲年轻时上过安徽省立女子师范,退休后三十年间才圆了文学梦。2015年新年伊始,84岁的母亲写了《我对新年说》,表达了她对死亡的豁达态度:对于死,我的口号是时刻准备着。她希望“死的敏捷、利落,于睡梦中、或谈笑中趁人不备,悄然离世”。这年5月,母亲因病去世。她生前的最后几个月遭受癌症的折磨,可她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几乎没有呻吟,更没有怨天尤人。母亲,一生追求卓越,至死不失优雅。

母亲,真乃人间胡杨!

如果母亲在,我会给她发微信,或者与她在QQ上讨论,女儿该不该去应聘?其实,答案已经有了。我六十岁那年,和母亲合影留念,她看着照片说,你还好,没有什么皱纹。又说,脸上长些皱纹也正常,心不长皱纹就好!

心,不长皱纹!在这寻常而不平静的秋夜,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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