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敏

铜钹山属武夷山东脉，山高岭峻，树木葱茏，有典型的丹霞地貌。九仙湖一汪碧水青山环绕，云蒸霞蔚，江南风貌尽现于此。铜钹山盛产杨梅酒，色如琥珀，入口软甜，为江南佳酿。

每年的梅雨季节，铜钹山的十万山峦都藏在了云雾里。在水汽缭绕的山坡上，一棵棵翠绿的野杨梅树，挂满了红红紫紫的杨梅果。杨梅熟了。

杨梅果成熟的时候，山里人仿佛迎来了一年中又一个喜人的节庆，他们早早就等着满树鲜活的色彩，用天然的热情，把雨季点燃。家乡的杨梅树，无人栽种，无人认领，山谷间，溪涧旁，自由生长，俯仰生姿，这是大自然对乡亲的馈赠啊。

杨梅树植株不高，叶子四季常绿，狭长，是常见的形状，没有果实的时候，写满了一树的朴实无华。我从没有见过杨梅花，文学作品里也甚少见到，大约连花也是不起眼的吧。这样看来，一年之中，只有枝头挂果之时，才是这棵杨梅最惊艳的时候。

记得也是在梅雨时节的那个午后，与友人下至白花岩景区下的谷底，那儿有一个野杨梅的树群。进得山谷，看见身背竹篓的乡亲，在杨梅树丛间忽隐忽现，传过来的话语和笑声，和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仿佛一曲质朴动人的山歌。

可以想见，当红紫的野杨梅和火辣的高粱酒，炮制出一坛农家淳朴的甜蜜时，乡亲的日子平添多少美好的滋味。斟满一杯一饮而下，心窝里就会升起悟道尖的雄奇，流淌着九仙湖的清亮与绵长。

不知是因为梅子成熟而称这季雨为梅雨，还是因为这些雨水促进了梅子的成熟，反正她们互相成全，在这个缺少阳光的时节里相依为命，成就了许多佳话。宋代贺铸曾以名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而被世人称为贺梅子。百度上说这梅子是黄梅，善做果脯，我却固执地认为，在家乡铜钹山，梅子就是杨梅的昵称。于是，对于杨梅的认知，我又增添了几份诗意。而中学课本里入选赵师秀的《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令人不禁感慨：好一个闲敲棋子落灯花！外面既是雨声不绝，人迹渺茫，那就留在家里下棋。雨做背景，灯为点缀，梅雨时节自有乐趣。

这样的时候，也不妨来一杯杨梅酒吧。约上三五好友，喝上一两杯，说说笑笑之间，既祛除一身湿气，又酿起满心愉悦，不也快哉？

广丰本土产的杨梅小巧得很，味道醇香，看上去是剔透的粉红色，可爱得可以串起来当项链。或是铜钹山独特的水土与云雾，赋予它的与众不同。食用是不敢放开手脚的，不出三五个，便牙齿发酸，再无力咀嚼其他食物了。

杨梅泡酒自是最佳用处。乡亲把当季的杨梅采摘回家，清洗后滤水备用。酒是去年的高粱酒，纯正，凛冽，闻着便有火辣辣的气息。这种透明的液体吸收了高粱的精华，深藏酿酒师的情意，带着时间的韵味，日子越长越带劲儿。一斤白酒配上二两杨梅，不多，也就一捧而已。杨梅入酒，加入冰糖，加盖封好，不出半个月，即可痛饮。泡过酒的杨梅颜色浅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光泽，也许她用尽了全力，想让这酒液更接近琼浆。果汁和糖分溶解在酒里，瓦解了白酒的浓烈，口味顿时变得柔软和甘甜，那酒色，也变得略带红褐，倒在透明的酒杯里，仿佛江南女子的浅浅笑意，让你忍不住想靠近并深深体味了。

这酒，被我们戏称为甜蜜的陷阱，不知俘虏了多少思念铜钹山的心意，牵扯了多少离开铜钹山的脚步。

来铜钹山，不喝杨梅酒，就领略不到铜钹山的风骨和柔媚。因此，那些包装精美琳琅满目的各种酒品，被大家丢在了一边。也许，只有一杯带着泥土气息的杨梅酒，才能与这青山绿水互相呼应，带来从视觉到味觉的全面美感。山里的杨梅酒通常没有包装，只有盛放的容器。或许是一个陈旧的酒坛，乡间师傅烧制的，简陋，粗粝，坛壁很厚，肚大口小，由于长年累月放在阴暗的角落，色泽暗沉，摸上去有旷日持久的凉意，仿佛岁月就在手心里咝咝地流淌。也许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所有。酒在上面微漾，杨梅都沉淀在底部，就像母亲，操持着全家，末了只默默地躲在一边。很多酒家的吧台上，摆满了各种果酒，马家柚啊，猕猴桃啊，皆可入酒。最受客人欢迎的还数杨梅酒。老板以示口味正宗，喜欢当着客人的面，把酒从玻璃罐子里倒出来。那些酒液拉出长长的红色透明水线，恰到好处地注满一个个杯子，如同铜钹山人饱满的热情。

说杨梅酒是个甜蜜的陷阱，是因为这种酒入口感觉极好，甜丝丝，清爽爽，完全没有白酒的辛辣。其实酒精度全在里头，不过是因那些果汁和冰糖，当时意识不到而已。客人连呼好喝，于是一口连一口，一杯接一杯，等到感觉自己也许醉了的时候，早已是四肢无力，手脚发软，再也站不起身了。一个朋友陪着他的自远方来的客人去铜钹山，也许是高兴过了头，也许是自恃酒量好，也许是想身体力行地告诉大家，铜钹山杨梅酒有多好喝，反正据他说，一口闷的小杯喝了三十八杯，然后，远方的客人没有留下来，他却留下来了。这以后许久，仍然是我们的谈资。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诗画江南加上可口的杨梅酒，一定是别样的醉人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