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发

秋到深处，重阳来了。

乘着飞机，坐着高铁，开着私家车，骑着摩托车，或干脆步行。穿过春节、端午、中秋，穿过大寒、谷雨、霜降。重阳来了。

从泛黄的《易经》里、从清丽的唐诗宋词里、从缭绕的人间烟火中。踏过深情如眸的秋水，走过金黄灿烂的稻浪，掠过洁白如雪的荻花。在一阵一阵的秋风指引下，发梢缀满晶莹剔透的露珠，衣襟沾染着植物馥郁的芬芳。风尘仆仆。

九九艳阳天，重阳来了。一年一度的“老人节”，重阳可不会忘记。出发时，她就背上了一个鼓鼓的行囊：一路撒上醉人的金黄，一路铺上绚丽的云霞，一路欢歌，一路祝福。

“一年好景是重阳，萸紫樨红菊更黄”；

“家人欲酿重阳酒，香麴甘泉家自有”。酒已备好，茱萸已插，重阳行程满满。

群山偃卧，炊烟袅袅，那里有多年寡居的老母亲。重阳必须先去看望。长年在外，不知母亲白发又多了几丛，褶皱又深了几许。一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重阳就孩子一般扑进母亲的怀里。相对望，泪眼婆娑。“走。母亲，我今天带你去吃城里的烧烤。”重阳早就想好，一辈子待在山村的母亲，粗茶淡饭，却没有享受过现在繁华的口味，她要让母亲也像村里出去的年轻人一样，对着烧烤大快朵颐。

“折花谁是送酒人，来客但有邻家父。”重阳不会忘记村里的张伯伯、李奶奶。她把村支书、村长约到了一起，和着村里几十个花甲老人，聚在修葺一新的祠堂里，把盏黄昏。她让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瘦弱的，强壮的；她让他们的话语互相交递，烦忧的，慰藉的；她让他们的心贴在一起，感慨的，温暖的。“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

秋日的旷野，明净，高远。野菊簇簇，果实累累，处处流光溢彩，处处香气盈盈。正是踏秋好时节！重阳左手挽着婆婆，右手牵着公公，走在新开发的集美食、娱乐、养生于一体的农庄山谷间。公公、婆婆虽然生活在城里，但逼仄的水泥丛林，喧嚣的市井繁音，把公婆的生活包裹得如同蚕茧失去了光彩。今天，重阳就是要让他们在这秋高气爽的野外，吹一吹这自然的“野性”的风、吸一吸这自然的清新的空气。“哟，这株丹桂真香啊。”婆婆仰头站在一棵绿得如油墨一样的桂花树下，笑靥如菊；“这深秋还有蝉鸣吗？”公公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的情景，弓着腰，对着草丛里的一阵虫鸣发生了兴趣。“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看着公公婆婆舒展的容颜，重阳又把蓝天白云擦亮了几分。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垛旁边……”咦，这是哪里的歌声？这是敬老院。原来，重阳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带着一群小孩，正在和这里的几十个老人举行联欢晚会。歌声甜美。所有的老人，都随着节奏挥舞着一双双沧桑的手，咧开着只剩几颗门牙的嘴，呵呵地乐着、笑着。此刻，他们忘记了年龄，忘记了一生经历的风雨。在随后的给老人捶背、洗脚、叠被子等活动中，重阳谆谆教诲孩子：百善孝为先。

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寥廓的乡野游人如织。重阳衣袂飘飘、脚步铿锵，心旌鼓荡。在这特殊的日子里，重阳充实而又欢欣。

她让秋阳重新翻晒了一下典籍中的“二十四孝”图，她把棉衣披在了羸弱的身上。刚蒸好的重阳糕放在了病榻前热气腾腾。她邀请了民间的戏班子，鼓钹锣磬笙、生旦净末丑，热热闹闹地为那些翁媪唱上一场。她摇一摇树，枝上斑斓的蝴蝶就漫天飞舞；她呼一呼气，天空就氤氲起梦幻一般甜蜜的气息。

她走东家串西家。她既要“东篱把酒黄昏后”，又怕“遍插茱萸少一人”；既要布置“横空一鹤排云上”的秋景，又要把“满城尽带黄金甲”捎给乡民；既要抚慰“自古逢秋悲寂寥”的伤感情怀，又要把“乌鸟私情，愿乞终养”的良好家风薪火相传……

重阳是谁？她不只是时间上的一个节点。她是儿女、婿媳，她是游子、归客，她是稚气的孩子，她是人民的父母官。或许，她只是个陌生人。

重阳是灿烂的山花，重阳是醇香的美酒；重阳是歌，重阳是诗；重阳是一份热切的祝愿，重阳是一份淡淡的永不能释怀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