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智

一直想从金相寺出发走到辛弃疾墓的位置。

其实辛弃疾墓我去过多次，墓的碑石，墓的台阶以及墓背靠的山，左右依山脉的走势以及前临那荒芜的水田，我都很熟悉。

金相寺，我也去过，只是它太简陋了，寒促的我不忍仔细阅读。这是一座建于唐大历中（公元766－779年）的古寺，原叫鹫山院，五代改名为资福院，宋治平二年（1065年）改为金相寺。这些清同治版《铅山县志》都有记载。

同时还记载了宋苏坚题金山相的三首诗。除此，与金相寺的有关历史人文，只剩下谢枋得。

宋史《辛弃疾列传》记载了一件神奇的事。咸淳间，史馆校勘谢枋得过辛弃疾墓旁僧舍，有疾声大呼于堂上，若鸣其不平，自昏暮至三鼓不绝声。枋得秉烛作文，旦且祭之，文成而声始息。德祐初（1275年），枋得请于朝，加赠少师，谥忠敏。

读谢枋得《谒辛稼轩先生祠记》，与《同会辛稼轩先生祠堂记》可知宋史所言不虚，只是谢枋得不是“过”辛弃疾墓旁僧舍,而是邀同志者十七人共会于金相寺，与会者还有稼轩之孙辛徵。咸淳七年（1271年）十月二十三日，谢枋得记下了这件事。

我一直在想那也许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风夹大雨而摇山林以动天地。不然，何有疾声大呼于祠堂者，如人鸣其不平，自昏暮至三更不绝声。

但文中无见一“风”字，也未见一“雨”字。更为奇怪的是，此疾声近谢枋得寝室愈悲。难道这疾声只是谢枋得个人听到，或只是其个人一时的幻觉。事实不是，而是自昏暮至三更不绝，共五六个小时疾声不断。“一寺数十人，惊以为神”。现在读之，我感到此事神异。其实，当时的与会同志也是感觉不可思议地神奇。

更不可思议的是，谢枋得竟然与辛弃疾能神会而心意相合，感知辛公疾声大呼于祠堂者，是意有所托。于是谢枋得乃言：倘见君父，当披肝沥胆以雪公之冤，复官，还职、恤典，易名，錄后，改正文传，立驿道碑，皆仁厚之朝所易行者。然后錄公言行于书史，昭明万世，以为忠臣义士有大节者之劝。此枋得敬公本心，亲国之事，亦所以为天下明公论、扶人极也。言至此，门外声寂然。

心相契如此，宛若相坐对答。

其实谢枋得出生时（1226年），辛弃疾已经去世近20年（辛弃疾1207年去世）。只是时空的距离不可能阻止，一位英雄认识另一位英雄。

谢枋得的伯父谢徽明，曾受教于辛弃疾。因此谢枋得幼时就听到了辛弃疾许多英勇豪侠的事迹，十六岁，读辛弃疾的奏议、文章，更感知辛弃疾忠义之心。

所以谢枋得自小就为人豪爽，性好直言，一与别人论述古今治乱的国家大事，一定是掀起胡子，抵着几案，跳跃自奋，显得很激动的样子。

谢枋得宝佑四年（1256）与文天祥同科中进士，次年复试教官，中兼经科，担任建宁府教授。但这支拿笔的手，却握住了剑。1258年，蒙古军大举攻守，朝廷任其为礼兵部架阁，其变卖家产，八方奔走，招募民兵一万多人，保卫饶、信、抚三州。景定五年（1264年），蒙古内乱，而答应宋议和而撤军。宋相贾似道，就干起御磨杀驴之技，诬陷各地抗蒙将领贪污军费，逼他们破产赔偿。枋得极为愤慨，指出贾：“窃政柄，害忠良，误国毒民。”为此，受打击报复，被贾谤以居乡不守法纪，冒领使用科降钱，终遭贬谪兴国（今湖北阳新县），直到公元1267年才被放回家乡。

可叹一腔报国热血，竟被诬陷。精忠报国之路，竟被云隔。

嘉定元年（1208年），辛弃疾去世第二年，朝廷以辛翁“迎合开边”为由，对辛削爵秩，并夺其“从官恤典”。

抱负多么一致，境遇也多么相同。

身处江湖还心忧庙堂心忧社稷，心忧这个破碎摇摇欲坠的家园。

1271年，元军长期围攻襄、樊，南宋岌岌可危。这个冬天，叠山同志带领他的同志十七人来到瓢泉，来到期思度，是听辛翁咏唱：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还是学辛翁：便此地，结吾庐，待学渊明，更手种门前五柳。

是的，他可以闭门讲学，不问世事，隐居山林。可是元军已是磨刀霍霍，枕戈待且，剑指东南，倾巢之下，可有完卵。

“一少年书生，不忘本朝，痛二圣之不归，闵八陵之不祀，哀中原子民之不行王化，结豪杰，志斩虏首馘，挈中原还君父”。这是辛翁之愿，难道不是叠山所想。

1275年，元军的铁蹄已跃过长江天险，不再是收复中原，而仅是保卫家园。在这危难时机，朝廷想到谢叠山。谢叠山招募军队，举兵勤王，捍卫饶、信、抚三州。

也就是当年，德祐元年（1275年），即辛弃疾卒后六十八年，经谢枋得向朝廷申请，朝廷为辛弃疾追赠少师，谥忠敏。

这是一个王朝不屈的挣扎。在倾覆的时刻，又想到这些志士的血肉之躯。

1276年，谢叠山率兵迎敌，血战安仁，兵败。再战铅山，又败。没有什么人能够拯救身患绝症的南宋。1278年南宋就成了历史书中的一个名字了。

有伯父，有兄长，有妻子，有女儿，还有五个弟侄，在这场战争中先后殉国。

弃家入闽，避难建阳的谢叠山以卖卜为生，元朝五次征召，皆拒。

1288年，谢叠山在元大都绝食而亡为国尽节。

一直想从金相寺出发向辛墓的方向沿着宋代的古驿道走一次，看看这条山路的长度，看看谢叠山一不小心能遗留着什么，能让我更加接近咸淳七年十月宋朝那个时光，并且只鸡斗酒。

虽然，我知道自己用的是脚，而谢叠山用的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