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毛
在赣东北,通常把夏季突然而至的阵雨或雷阵雨,另取名曰:打风暴,可谓形象、生动。因为这时候的阵雨一般都是伴随着乌云翻滚、狂风乱舞甚至电闪雷鸣突发从天而降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一个脾气易躁的人,刚才还和颜悦色,突然不小心碰到了哪根敏感交叉神经,霎时青筋突暴,面红耳赤、大发雷霆,不多久,立马又转怒为喜,破涕为笑。
俗话说,六月的天,人的脸,说变就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最怕这种阴晴不定、左右摇摆、闪烁迷离的日子。
土里刨食,都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才能五谷丰登。
六月六,晒得鸡蛋熟。天气的炎热,可想而知。午后,日头光芒四射,笼罩下的田园泛着一片金属的光泽,刺得人眼睛有点恍惚。在田里,人们顶着烈日冒着酷暑,抢种抢收。仅用一顶草帽,和歹毒的骄阳作着殊死的搏斗,可能从鱼肚白相持到晚霞红,也互不认输。最后,日头无奈,滚下山去,第二天,照样东山再起。
人们手上忙得不亦乐乎,不到万不得已,亦不曾歇息片刻。汗珠就像泛泉眼一样,汨汩流淌,湿透全身,衣服吸纳承载不住,淌进田里,混合着泥水,一道滋润着庄稼,竟也顾不得擦拭。
天,总是有不测风云的。
半下午的光阴,跟着日头的煎熬渐次流过。忽然,一块硕大的黑云,像一块巨大的黑布,铺展在上空,太阳的强光被遮住,立刻减弱,人的眼前分明阴暗下来。
主事的男人抬起酸痛的颈脖,望望天,带着犹疑,带着侥幸,这边厢还想着不会下吧,那边厢发现不对头,情况不妙,黑布上似乎有水滴渗下来。马上停下手中的活计,迅速地对其他家人说:“要打风暴了,快去收谷子!”
一声吆喝,唤起了地里其他的人。伏身劳作的人都像同时收到警报似的,纷纷直起身,“快、快,快去收谷子。”四围的人忙不迭地从水田里拔出脚来,趿拉拖鞋的,光着脚板的,四散中有一个共同的靶心——
一起朝村中的晒谷场射去。
大呼小叫掩盖了沉重的脚步。他们在和时间赛跑,在和雨水赛跑。
水田离晒谷场,近则几百米,远则上千米。晒谷场里,家家户户摊晒着自家的谷子,那都是上午或昨日从地里打下来的。一粒粒稻谷饱满、金黄,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和青涩的气息。农人看着,甚是喜欢,那可是全家人没黑没夜忙乎了半年,汗水携心血的结晶哪。哪能让这搅事的风暴毁掉呢!
倘若抢收不及时,稻子被大雨淋着,喝足吸饱了水分,再加上高温的发酵,谷子得抽芽发棵。幸好,晒谷场有老人孩子,也忙着收拾。他们用农家自制农具——趟耙和撮箕,推的推,撮的撮,把谷子堆成了小山,收进了箩筐,赶在阵雨来临之前,让男人挑回屋。
此时,天空拉下来银白的雨幕布,大珠小珠落玉盘,人们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全身也疲沓下来,摇着草帽当扇子,喘出胸中的担心。
有时天气也会虚张声势,一副干打雷不下雨的样子,折腾得人精疲力竭。这里刚把稻谷运进屋,那边下的毛毛细雨复又断了线,重新光芒四射,东边日出西边雨,分明又叫人们趁着大好日头,又要把谷子从屋里挑出,好早日晒干早日进仓。
人们嘴里有气无力地诅咒:“这个该死的日头,真是累死人!”骂归骂,“炒现饭”的功夫还得做。若你与天斗,逆时而行,该晒不晒,或不晒又晒,那就早点歇菜,玩完。
好事多磨,也有“抢救”不及时的。盖因人们起初大意了,认为是天公做点骗人的把戏,就像假装生气的大人责骂心疼的小辈,不过是有口无心。哪知正因为大意,惹起了天公的不满,在“警告无效”之后,终于下达了最严厉的惩罚措施,倾盆的大雨把即将入库的金黄稻谷重又打回原型,好像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
此时的人们,欲哭无泪,不停地抱怨:“这个瘟打的风暴,专门欺负作田的人。作田的人,硬不是人。”嘴里呼呼吐着粗气,好像要把怨气全部喷出,不如此,则郁积的愤懑会让人憋闷死。
打风暴,也有受人欢迎的时候。比如说气温像温度计里的水银一直居高不下,要是夜里能够打个风暴,气温会立刻矮下半截,凉快了许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就能静心舒适地睡个安稳踏实觉了。更重要的是田里的水都叫骄阳摄干了,庄稼要渴死了,蔫不拉叽垂下了头。是一场及时风暴雨,把农作物从绝望中拉过来,重新拯救了它们,给了它们生命。禾苗返青,菜蔬吐绿,重新焕发了生命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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