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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脉一样俊美的人

2022年01月01日 10阅读 来源:上饶日报

草白

一路都在烟雨迷蒙之中。山川草木,江河湖泊尽在这淋漓的春雨里,让人看不真切,更激发了看的欲望。三清山早已闻名,龟峰却是新近听说。我更愿把“龟峰”称之为“归峰”,是归隐,也是归来。我登龟峰,既似探险,也宛如回家。山川温柔,草木婉转,让人心有爱意和缠绵;而那些凌空的崖壁,极为险峻的山路,好似人生的大险大难,也让人想起壮士的悲歌决断。

言及壮士和悲歌,一路传唱的是一位叫方志敏的烈士的事迹。一位九十八岁的老太太为其修庙,半生修行,矢志不渝,只为半世纪前的壮烈生命,一个已是尘埃中的人。我没有见过那位老太,其相片里的容颜亦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可内心已被触动。自然,老太太与那名叫方志敏的烈士是同时代人,她不仅见过他,还深爱他。这种爱,早已超越普通的男女之情,提升到了信仰的高度。

生命可以消失,但德性已被传扬。这种力量在我攀爬龟峰的途中一再被我看见,感知。自然里也有这种力量,草木之芽破土而出,花朵柔艳却如期开放,岩石上的植被绿意盎然,这背后自有生命的锋锐与亮烈。

此前,我对方志敏的了解只限于历史教科书。在那里,这个人物已被无情地抽去血肉,从而脸谱化。这与其说是一种了解,不如说因所知甚少加之主观揣测,而造成了对人物的漠视与误解。误解既深,人物无语,就很难有澄清的机会。

可这样的机会还是被我拥有了。方志敏好俊美!哪怕戴着脚镣,身形瘦削,疲惫不堪,其双目神情仍有种莽莽苍苍之感,这是壮士的风度,也是山川河流的气势。这是他被俘后留下唯一的照片,是由当局请来的摄影记者所摄。

他们不仅剥夺了他的自由,还要杀死他。三十六岁的方志敏在那个八月被秘密处死,他的尸骨后来才被收殓归位,据其镣铐上的号码牌,由狱卒辨认,得以确定。

狱中半年,带着肺病的孱弱之躯以及必死信念,方志敏完成了十余万字的文稿。被广为传诵的是《清贫》和《可爱的中国》等篇章,可我感兴趣的是另一些文字,他给妻子缪敏、鲁迅以及宋庆龄的信,而后两位他并不认识。人们永远也无法知道狱中的方志敏经历了如何惨烈的向生而死。他在《我们临死以前的话》中再次表达了对信仰的坚守,他坚信自己的死亡是有价值的,不是随随便便的死,死大于生,这也是他慷慨赴死的原因。他本来是有生的机会的,可他不要;他不要犹豫,不要怀疑,他要的是确信。

方志敏是个英雄,一个传奇。弋阳人口耳相诵。他行的是庄严之事,身上有浩然正气。历史酷爱悲剧英雄,他们死得其所其时,没有不堪,只有风骨,就像自然中的草木,岩石,龟峰群山上所见的一切。自然的伟大不在于形貌的壮丽,而在于它是永恒的,又时刻处于生长变化之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它,摧毁它。

龟峰并不陡峭,也不高耸,甚至可以说是柔和婉转,它保存自身的样态,在云雾雨雪中变幻姿容,又巍然独秀。人在凌空的崖壁上,在禇红色的岩石的夹缝里行走,惟有不断行走下去,只被行走的欲念所支撑,而不想脚下之途何时终结,才能走出群山。龟峰既是婉转的山脉,也可以说是险峻,有许多深谷和渊底,只有那些树天地清安,茫然不知。

死于1935年的方志敏,当然不可能看清历史的风云变幻,那些深渊和崖壁是他所不可能看到的。他也不需要看到。

所有弥漫在方志敏文字里的,是那个年代里的人所特有的清奇与风骨,就像他十六岁时所撰写的对联: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栽四物青松翠竹洁梅兰。

深夜灯下,长久地打量“清贫”两字,贫是现实,清是静气,也是风骨。是聚散离合,是天地初心,也是浩然之气。

起雾了,天地之间一片白色茫茫。

那座叫怀玉山的山脉,见证了一名壮士的慷慨悲歌和粮尽弹尽。我们抵达那里,正是云雾缭绕之时。所有人们肉眼所看不见的一切,依然存在。永远存在。包括历史,主义和信仰。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在时间的云雾里,人的行为可以暂时被遮蔽,但总有显露的一天。

在《我们临死以前的话》中,方志敏以冷淡而深情的笔触,描述了同囚室里的战友。他们都病了,骨瘦如柴,宛如骷髅。“不管病与不病,都是要被敌枪毙的。”

那一刻,对生他是绝望的;对死,他坦然得近似冷酷。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不给自己任何选择的余地。他不允许自己活下去,对他来说活是另一种死亡。

龟峰巍然,自然的气息绵绵犹存。在云雾里,一切都被隐藏,一切似又在等待时机揭开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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