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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端午

2022年01月01日 10阅读 来源:上饶日报

吴梅英

祖母双手用力端起筲箕,将筲箕里沥干的米慢慢倒入大饭盂。她整个身子微微上仰,小腰向后倾斜。倒完米后,把筲箕倒扣在饭盂上,用力拍打筲箕底部,清空卡在筲箕篾丝间的米粒。

橙黄的米填满整个饭盂,一种粽子的香味就萦绕在鼻尖。这怎么可能?包粽子的箬叶还刚从水里沥出来呢,绑粽子用的棕榈丝也刚刚撕出来,蒸煮过的豆沙还放在大铝锅里,等着祖母加糖细碾。

但我明明闻到了粽子的香味,从菖蒲潭里菖蒲逐渐长高,烧灰碱用的柴从山上砍回,田里的秧苗被一簇簇拔起,这种香味就开始弥漫了。也许,香味是随着节令而来的吧,它并不依附于粽子本身,像草木一样,时间一到就嗖嗖生长了。

“狗鼻子啊!”祖母摇着头笑。她穿一件蓝色斜襟衣服,蓝色卡其裤,不多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将准备好的红糖倒入大铝锅,拿过一个木锤子,她耸着一个肩膀,反复碾锅里的红豆。

今年的粽馅一定要大,我咬一口就想吃到豆沙馅。我说。

红豆很快失去颗粒状,抱成团,软成泥。祖母将大铝锅放到我面前,让我自己动手做馅。木勺子往水桶里舀了三次水,手放脸盆里洗过三遍。轻轻抓起一把豆沙,学祖母的样子,做出一个个圆圆的馅球,摆放到木质的长方形果盘里。

想吃就吃一个吧。祖母说。

捡一个自己刚做的小馅球,送到嘴边,小口轻咬,豆沙特有的甜香瞬间弥散齿间。

妹妹跑来了,抓起一个就吃。

姐姐也来了,也要吃。

吃了一个,还想吃两个,三个。

“不能吃了,再吃馅不够了。”祖母说着,将盛放豆沙馅的果盘摆到了高处。

我和姐姐不吃了,妹妹也够不着。一个个圆圆的豆沙馅整齐码在高高摆放的果盘里,像一个个赤褐色的诱惑,散发着动人的光泽。

“你看着奶奶包。”从一摞碧绿的箬叶里抽出一张,祖母十指转动,飞快折出一个三角形状。我找出顶小的一张箬叶,笨拙模仿。很慢很慢地,祖母一步步演示。她的手指纤巧灵动,拿在她手里的箬叶似乎特别乖顺。

不断努力之下,我终于包出第一个粽子了!它小小的,蹩脚的,以一种稚嫩的模样执拗而羞怯地立在桌子上,在祖母包的一摞俊俏匀称的粽子旁边,用一种夸张的方式宣泄着生命初始的欢喜和自豪。

“我妹(孩子)真厉害!”祖母看看粽子,看看我,一个劲夸赞。

我信心满满地开始包第二个。

左邻右舍都来了,女人们围在大饭盂周围,有说有笑。一双双白皙的手舞动在橙黄的米上,箬叶翻飞,细细的棕榈绳捆扎粽子抽动拉扯得吱吱有声。我迷恋这种声音,迷恋这厨房里欢腾的喜悦,迷恋女人们不时的夸赞。我的腰板挺得直直的,人似乎一下子长高了,手上的动作越发沉稳有序。成长就是这样,是瞬间的事情,是包一个粽子的过程。我尽量克制自己的喜悦,想让人看起来比我的姐姐更加成熟。

伟菊妈是邻居中包粽子顶厉害的一个,特大的“格粽”都交给她包。她夸赞着看我一眼,双手飞快地包着格粽。一个格粽有大碗一般大,她一只手五指使劲张开抓住裹上箬叶的格棕,另一只手沉着地往粽子上套棕榈绳。套住了,她低下头,牙齿咬住棕榈绳的一端,直直地往外拉。

据说格粽越大,人吃了就越有力气。

端午这几天,田地里劳作回来的祖父和父亲,擦把汗,沉着脸坐到饭桌前,格粽就端上来了。大大的格粽盛放在青花大碗里,一个粽角高高翘出在碗沿上面,泛着金黄的糯糯的光泽。

田抵高挂着,田墈就不会倒。祖母说。高挂的田抵让一家人心安。屋后田岸上,刚插过的秧苗风里轻轻晃动,一行行一列列,薄薄的绿拂动着。一道道田墈坚实撑起一陇陇田,丰收的希望向着山巅呈梯状铺展。

“艾包”是每年都要包两个的。祖母捡大张箨叶,结结实实包一个大艾包,包成四方的砖块形状。没有馅的艾包,要等到所有粽子吃完了才打开,一片片切了,放锅里用油煎得金黄。我从来不喜欢吃。但又有什么要紧呢,关键是包了艾包,家里的牛这一年就有力气了。牛刚刚喘着气忙过春耕,够辛苦的。祖父心疼牛,祖母心疼祖父。将所有的心疼全包进艾包,艾包多壮实,家里的牛,就有多壮实。

我独爱小个的豆沙灰碱粽。

包好的粽子放大铁锅里柴火慢煮,热气从木质大锅盖的缝隙里漫上来。我一次次跑进厨房,不断往灶膛添加柴火。火苗熊熊舔着锅底,像炽热的渴望,贴着锅底向上蔓延。

最后一次跑进厨房时,粽子终于煮熟了。姐妹仨挤在锅灶前,看祖母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捞出一串。甩着手,剪去棕绳,掀开箬叶,一个金黄香糯的粽子就出现在眼前,黑红的豆沙馅隐约可见。

“要先吃下四个角,以后不怕牛。”祖母说。

我于是总在端午节使劲。每次吃粽子,都乖乖先咬下四个角。我一边咬着粽角一边想牛,咬一个角,被牛顶的危险就减去一分。再次放牛时,我看向牛的目光就多了一些果敢、一些傲气。我昂着头,踮起脚尖,伸长手,挥动竹须,发出一声自信的轻呼:吁——

小一些的粽子,四个角咬掉,豆沙馅也露出来了。包在粽子里煮过的豆沙馅,散去了红糖甜中那份腻,味道特别好,全村小孩都爱吃。但孩子们似乎都不爱吃外面的粽子。吃完粽馅后,会将残余的粽子偷偷扔进泔水。我妹妹调皮,干脆拿了粽子站在猪栏门口,咬下四个角,直接吐进猪槽。母亲远远看见,气得拉直了脸,站在天井前扯着嗓子叫骂:“没良心吃啊,不吃可不可以啊!”

更有调皮的男孩,趁大人不在身边,将灰碱粽一个个摊在灶台上,开膛剖肚的,挖去整个豆沙馅。

“没良心吃啊!”大人看见了,跺着脚叫骂。

偷了粽馅的孩子早跑得没影儿了。男人们田里插秧,女人们房檐下忙碌。唯有孩子,只负责吃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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