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东

“妈，我正瘦身呢。只要一小瓣尝尝就行。”女儿嫌月饼太大了。

“咳，妈小时候过中秋，要能分到一个大月饼就好了。”妻子感叹道。

“记得有一年，我家三票齐全竟然没能买上月饼。”我也不禁感慨。

“爸，你们小时候买中秋饼还要凭票？哪三票啊?”

女儿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想起四十年前往事。

大概我七岁那年中秋节，一家人欢欢喜喜围在灶台沙炒圆粿片。圆粿片快要炒完了，母亲忽然想起一件事，对父亲说道：“孩他爸，你脚步快，去供销社把月饼买回来。”

“昨天上午你不是上街了吗？”

“白跑一趟。还没到货呢。今年买饼还要凭饼票呢。”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昨天生产队发的铅印饼票递给了父亲。

“都快晌午了。我吃完中饭再去。”

“吃完中饭你又要睡午觉。”

“午睡后去也来得及。咱们家离供销社就那么两三里路。”

“可不要睡过头。”母亲说道。

吃完中饭，父亲果然睡午觉去了。没多大功夫，我们三姐弟便喋喋不休起来。

“姐姐，我们是不是该唤爸起床了？”二姐对大姐说道。

“吵醒了爸的眠头可要挨打的啊。”大姐有些害怕。

“姐姐，你们不去我去。”

“嗯，还是弟弟去最合适。爸爸从没打过他。”两个姐姐异口同声。

我蹑手蹑脚来到父亲床边一看，父亲已经醒了。估计是被我们三姐弟嚷嚷声吵醒的。父亲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起了床，穿上外套，就去供销社买月饼了。看到父亲远去的身影，我高兴极了，拍着两只小手，一个劲欢呼“晚上有月饼吃啰”。可没多久，父亲就回来了。

原来，父亲匆忙之间，穿错了外套。走到半道，一摸口袋，才发现身无分文，裤袋里只有母亲给的饼票。父亲赶紧转身回家换过外套，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再次前往供销社。排着老长的队伍，好不容易轮上了，售货员却不肯卖饼给他——父亲忘了带粮票。

“非要粮票不可？”父亲问售货员。

“多此一问！买吃食，什么时候少得了粮票？三票齐全，缺一不可！”售货员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明天带来交您，行不？”父亲恳求道。

“那你明天来买啊！没空跟你啰嗦。”售货员有些不耐烦，“下一位啦！”

万般无奈，父亲只好赶紧回家拿粮票。虽然一路小跑，可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回到家里拿上粮票又一次来到供销社，夕阳已快落山，供销社的店门早已关上，边上挂着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月饼已售完”五个大字。

看到父亲垂头丧气两手空空而回，站在家门口两眼望穿的我大声嚎哭起来。母亲赶紧奔进里屋，拿出圆粿片，递我手上，可我看也没看一眼，一摆手：“我不要圆粿片，我要吃月饼。”

“可供销社卖完了。”母亲说道。

“都怪爸爸要睡午觉。”说着话我坐在了地上。

“地上多脏啊。快起来。”母亲伸手拉我。

“有月饼吃我就起来。”我摇晃着身子就是不肯。

没买到月饼，父亲自己心中也一肚子窝火，只是没有发作。现在看到我竟然数落大人的不是，坐在地上耍赖，父亲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奔到走廊上拿起插扦在门壁缝上的竹帚条朝我走来。

母亲见了，连忙上前拦住。可父亲一把推开，怒吼道：

“都怪你，好吃的全留给这小崽子，老让他吃‘独食’，把他惯成这样。”

“哪有什么好吃的？我什么时候让孩子吃‘独食’了？”母亲感到很委屈。

“上次一个西瓜，他一个人就吃了半个。”

“那是为了给孩子治病啊！要不然，哪有闲钱、哪有时间去汪二买西瓜啊。买西瓜的两块钱还是向李大爷借的，大半年才还清。”

原来，暑假时候，我得了“夏季热”，喝水不断，拉尿不止，母亲四处为我求医。有一名郎中告诉她一个偏方----西瓜治疗“夏季热”。于是，母亲便前往汪二购买西瓜。由于舍不得花钱坐车，来回走了五十多里路，母亲双脚打起了水泡。

“你总有那么多理由老护着他。今天我得好好教训小崽子一顿。”

看到父亲怒气冲冲奔来，我两腿直打哆嗦，想跑可又站不起来，只会一个劲摆手摇头，不停地哭喊“我不要月饼吃了。”声音有些发颤，豆大泪珠啪嗒啪嗒顺着脸颊往下淌。

就在我“大难”将临之时，隔壁邻居李大爷老俩听到了我的哭喊声，急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李大爷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竹帚条，李奶奶给母亲送上一个大月饼。

母亲再三推辞不要，让李奶奶自己留着待客。李奶奶有些生气：“我是给你家孩子吃的。”说着话，把饼递给了我。

看到圆圆的月饼，闻到喷喷的香味，我不由两眼发光，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扭头看到父亲余怒未消的样子，伸出的小手便又缩了回去，改成了摆摆手：

“谢谢奶奶，我不要。”

可两只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睨视着李奶奶手中的月饼。

“这月饼有毒吗？”李奶奶问我。

“没有。”

“那你干嘛不要？”

“爸妈说过，不能随便吃外人东西”。我捋着舌头，咽着口水答道。

“我是外人吗？远亲还不如近邻呢。”李奶奶有点不高兴。

“下次我们家有好吃的，可别忘了给李奶奶送去。”一旁的父亲开了口。

“好嘞。”听到父亲发话松口，我裂开小嘴，破涕为笑，从李奶奶手上接过月饼。刚想往嘴巴里送，可一抬头，看见两个姐姐都睁大双眼紧盯着我手中的月饼，便停了下来，走到母亲跟前，递上月饼:

“妈，我再不吃‘独食’了。你把饼切成几瓣，我和两个姐姐，还有爸爸和你，我们大家一起分着吃。”

母亲一把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真是妈的乖孩子！”

“爸，你干嘛楞着不说话？快告诉我三票齐全买月饼是咋回事啊！”女儿的催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冲女儿点点头：“爸这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