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望乡，一种偶然的回首与忆念，让人在辗转反侧的床头，又一次看到了鄂南西凉湖的蓝天碧水，以及一只只活蹦乱跳的虾蟹鱼鳖……心绪在四季的炎凉中肆意游走，想象西凉湖上那些出没风波的打鱼船和那些飞着叫着游着歇着的鸥鸟与野鸭，想象西凉湖人“活水煮活鱼”的简单与纯朴，就有一缕缕的岁月陈香隐隐袭来，让人沉醉，又让人回味。生在西凉湖边，长在西凉湖畔，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哪是芙蓉花哪是水辣蓼，哪是扁担草哪是菱角藤，也晓得哪是草鱼哪是鲤鱼，哪是鳑鲏鱼哪是乌鳢鱼。一网鱼虾一网粮。西凉湖人傍水而生因水而活，许是生在其中长在其中的原因吧，大约是在高中毕业后有过撒网打鱼的亲身经历，我才知道真正的打鱼人是很少煮吃斤半大鱼和武昌鱼、桂花鱼等名贵鱼类的。他们“活水煮活鱼”的大都是一些不好卖的小鲫鱼仔和小鳑鲏鱼、小白条鱼，那些大草鱼大鲤鱼和武昌鱼、桂花鱼等名贵鱼类，都是卖给别人换钱和养家糊口的鱼获，是他们劳动的丰收与欢喜，也是他们喝酒斗酒的藉口和原因。时事难料。曾几何时，许多西凉湖人自食的小鱼小虾，现如今却成为了城里人趋之若鹜的美味珍馐，许多渔人们曾经不屑一顾的乌龟王八和螃蟹黄鳝，竟以“大滋大补”之名卖出了一个个让人咋舌的天价。1992年离开西凉湖谋生他乡时，我在西凉湖边生长生活了整整三十年。几十年打鱼吃鱼的经历，现在想来，西凉湖人最饱口福的除了清蒸鱼糕，就是油炸鱼丸。与清蒸鱼糕一样，油炸鱼丸也是西凉湖人的一样极品大菜，最是代表西凉湖水乡饮食文化的匠心力作。就在十几年前，油炸鱼丸仍然为人们所稀罕和奢侈，不是在春节过年和红白喜期的大宴上，很难一赏其甘饴之味。现在通行做法的油炸鱼丸，多是很铺张地将原产于西凉湖的大草鱼、鳙鱼、白鲢鱼快刀剁茸，加猪油、蛋清、葱、姜、淀粉、精盐等佐料搅拌，用手将鱼茸团成圆子状，置于滚油锅中炸到皮黄即可。在我的记忆中，昔时西凉湖人油炸鱼丸多以卖不出去的小鲫鱼仔、小白条鱼为主料，先是剔头去尾，再是剁之成茸，接着加入姜蒜和适量的小麦麺与食盐，置于木盆之中用手充分搅打均匀，然后右手成拳，将茸状之物自虎口处一一挤出，放入烧滚的芝麻油锅中滚炸稍许，等到外衣金黄及时捞置于筲箕和盆钵之中，最后装盘成品。这样炸出的鱼丸皮黄肉白，脆爽味鲜，工艺简单，似乎比大草鱼、鳙鱼、白鲢鱼炸出的鱼丸更加可口，更加稣嫩鲜美。西凉湖里有许多的斤半大鱼，但更多的是一些无法挂秤的钱两小鱼；西凉湖里有许多的名贵鱼类，而多得的却是一些易生易活的黑壳鲫鱼。“穷人的气硬，鲫鱼的刺硬”，这句在西凉湖口口相传的湖乡谚语，就是对一个个打鱼人和一尾尾鲫鱼最形象最精准的描写与比拟。多刺又刺硬的小鲫鱼汤白味鲜，可常卡渔人喉咙的总与煎煮的鲫鱼有关。确切地说，多刺又刺硬的小鲫鱼仔，好弄，却不好处理。如是怎样把一尾尾钱两鲫鱼变成易食好吃的“方便菜肴”，就成了西凉湖人成年累月的尝试与探索，并最终删繁就简地找到了这种省功省力的油炸之法。现在想来，西凉湖的“油炸鱼丸”，其实就是“贫穷生活开出的富裕之花”，就是对的鲫鱼仔“食之有味”的一种美好和精致——把别人不要的小鲫鱼仔小白条鱼，用金贵的芝麻油将其油炸成一种让人垂涎的美味佳肴，说是一种除粗取精的拿手好戏，而透过现象看到的本质，应是贫穷人生对于富裕享乐的由衷向往与追求。与现在的情况两相比照，作法与意义尽在其中。油炸鱼丸过大年。在鄂南西凉湖一带，“油炸鱼丸”不仅是一道招牌菜肴，也让人们将其吃成了一种热爱，一种享受，一种怀念，甚至是一种文化和乡愁，打上了浓郁的乡土印记，深深融进了每一个个西凉湖人的血脉，成为了故乡游子的精神图腾，让我在又一个新春佳节到来的时候，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想起……